艽野尘梦_陈渠珍-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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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一观。公鞅掌军事,恐不暇及此也”。引余至一大 庭。见艳妆女子十余辈,舞袖蹁跹,歌声抑扬,历半小时始毕。彭错复约余至园中比射。置弓箭甚多,皆极粗笨。余家世娴弓矢,自火器兴,遂如广陵散矣,今故剑 重逢,睹之欣然,遂偕众比射为乐,亦古人投壶之意也。射毕,彭错又牵良马十余匹至,云“儿女辈能驰怒马,拨地上物。请试观之。”引余至河干。一望,平原数 里,细草如毡。地上每三四十步,立球竿一。竿高尺许。乘马女子,皆束丝带,袒右臂,鞭策疾驰,其行如飞,至立竿处,则俯身拔之。以拔竿多少定输赢,中一女 子,年约十五六,貌虽中姿,而矫健敏捷,连拔五竿。余皆拔一二竿而已。众皆鼓掌。彭错引余回,复观其楼上大经堂,佛像庄严,陈设雅洁。惟佛前一碗不甚圆, 又饰以金花,怪而问之,乃人骨天灵盖所制。遂恶其不脱野蛮气,不欲再观。闻藏地各喇嘛寺皆如此,殊不可解,观毕,入室坐。进面食。众咸称番女体力之强,马 术之精,余亦盛夸乘马女子连拔五竿,虽丈夫不及也。彭错曰:“此即侄女西原。”余称不绝口。第巴笑曰:“公如属意,即以奉巾栉如何?”众皆大笑。余亦大笑 漫应之。既而入席,肴馔丰盛,皆其夫人自手调之,味颇适口。余素不能饮,是日,亦饮酒不少。最后进腌酸青菜汤鱼一盆,尤鲜美无伦。余久食牛羊腥腻之品,即 宣威火腿亦厌苦之,至是,始得果腹。一餐之惠,至今不忘。其夫人见余爱此,乃另赠一盂。宴毕辞归,彭错夫妇皆送至河岸,归营,天已薄暮矣。
工布民风纯朴,经余安抚后,人心大定。汉番感情,日增浃洽。番官喇嘛等,不时过谈,借以考风问俗。佥谓大兵到后,匕鬯不惊,民安生业。惟波密民族强悍,性残 忍,时借通商为名,窥探情形,辄乘虚入境,肆行动掠。凡接近波密之工布及硕板多至拉里一带,常被蹂躏,工布受祸尤深。唐古特屡次用兵,因其地险兵强,终难 征服。防御偶疏,又遭茶毒。人民畏之如虎狼,谈者变色,余意大军入藏后,达赖厦札,相率逃至大吉岭,昵就英人,可忧方大。应乘此全藏底定之际,仿川康例, 改土归流,建设行省治理之,不宜再事羁縻,一误再误。乃条陈改省、练兵、筑路、屯垦、兴学、开矿等六事入陈。久不报。及闻僧侣所谈,益知波番强悍可虑。若 长此不治,祸且蔓延腹地。乃一再考察,知其地东界工布,北界硕板多,至丹达,南与野番接界。其入工布之路,一由冬九入鲁朗,一由白马杠入觉拉沟,皆工布境 也。波密地势,万山丛沓,绝少出产,民贫苦而性强悍,其然也。
'校注二十九' “东界工布”东字当作“西”。原书排字之误也。波密东界桑昂。时边军管带程凤翔方在桑昂杂犭俞办理改流事。征波之役,程即自桑昂进军,克薄宗、松宗等寺(皆在波密东境)与彭日升会军春多寺。因未与陈晤,故此记略之。因补志于此。
余一日晨起,将赴喇嘛寺一游。途遇第巴向余笑曰:“彭错以公极称西原之能,早欲送来给奔走役。西原亦甚欣喜。因略备衣物,今日彭错夫妇亲送其来。公当不以蠢 陋见斥也。”余愕然。乃知一言之戏,竟缔孽缘。因途中不便深谈,乃约共同至喇嘛寺。语呼图克图,第巴以西原事告之。呼图克图笑曰:“此事大佳,我即为公证 婚如何,闻此女矫健,胜似男子,给役军中,当不为公累也。”余知不可拒,笑应之。第巴辞去。余与呼图克图谈西藏古代神话事甚久。忽第巴仓惶入告曰:“波番 数百人,昨己窜入觉拉沟矣。”余诘问实,即归营传令,亲率兵两队,疾驰而往:行三十余里始至,则波番竟夜抄掳,天明已饱载而归矣。时人民逃亡一空,仅一老 番来见,云波番已沿河退去。余以波番去不久,令觅一向导随往追之。老番谈虎变色,辞以不能。余因地形不明,无法进追,遂率队回营,时第巴及彭错夫妇,已送 西原至矣。范玉昆、张子青等咸集致贺,彭错夫妇,导西原来见,靓衣明眸,别饶风致。余亦甚爱之,既而来宾益众,子青料理宾客,督治酒筵,忙乱不已。移时延 宾入座,畅饮甚欢,子青约第巴拇战。第巴屡败,不能饮,子青强灌之,席未终,即颓然醉矣,于是彭错夫妇亦告辞,扶第巴归。
余昨至觉拉沟,败兴而返。觉招抚事,终无所藉手,因令第巴再传觉拉沟熟习波密情形之人来此,详询之。次日,来一老人,亦语焉不详。余一再嘱其物色一人,携文 书赴波密。老人曰:“鲁朗结巴与波密冬九营官有旧,可衔命往。”余反复询问甚久,赐其酒食。食已,有醉意。余复问曰:“老人如许年龄,又密迩波密,岂波情 形毫无闻耶?”老人始从容言曰:“我二十年前,曾一度随达赖至波密,但行未远即折回耳。”余问故。老人曰:“达赖往朝活佛,故随之去。”余甚异之曰:“西 藏止有一达赖活佛,岂有活佛尚朝活佛耶?”老人曰:“我初亦疑之。因达赖每十二年必亲往一朝,故信之。”余曰:“活佛究在何处?”老人曰:“彼中活佛,距 此一万八千里。何国何地,亦不知其名。但经白马杠入野人地,又行数月始至。其地遍地莲花,气候温煦,树木扶疏,山水明秀,奇花异草,芬芳四溢。活佛高居莲 花中。莲花大可容人。白昼花开,人坐其上。夜间花合,入寝其中。地下泥土,捻来即是糌粑。枝头垂露,饮之皆成醇呛。人能诚心前去,无不立地成佛。”老人言 之,津津有味。余不觉大笑。诘之曰:“老人亦曾一至其地否。”老人曰:“否否。我至白马杠即折回矣。”余见其所说言殊荒谬,亦不愿再听。遣之归。
'校注三十'按 此老人所言,盖缅甸也。印度被回教徒占领后,佛教摧毁,惟锡兰与缅甸能保持佛教不败。西藏之宗教法物,经典佛像等,多由缅甸输入。常年有人往游缅甸,携入 金像之类。东亚未有铁路、轮船以前,藏缅交通实取道工布、波密、白马岗一路。盖唐代吐蕃征服阿萨密(亚山)古道也。达赖十二年一朝缅甸之说,初未尝闻,于 理亦不可信。大约达赖之使者往求法耳。野人未知究竟,侈妄言之。然亦非完全凿空,缅甸气候郁热,产大莲花,天产饶足,人不饥寒,良足使藏人羡慕。(下文呼 图克图亦言达赖十二年一往礼佛,然其事终不可信。)
次日,至喇嘛寺,以老人言告之呼图克图。呼图克图曰:“此波密人故神其说,以售其行劫之术耳。八年前,波密曾造此语,哄动工布,于是入野人山朝拜活佛者相望 于道。有广携资财,举家前往者。有抛弃父母妻孥,只身前往者。有扶老携幼,牵牛羊前往者。甫入波密境,即被波番拦劫一空。至达赖朝佛事,亦实有之。每三 年,遣呼图克图一往。每十二年达赖亲身一往。尤记五年前,达赖往朝活佛,一行二百余人,由此经过。行至波密,与野番交界大山下,即为野番所阻。盖历年朝 佛,道经此山,须赠野人铜铁磁瓦器皿甚多,名曰‘买路钱’。例有规定,不增不减。此次赠品,未能如数,互争不已,野人曰:‘吾有成案可稽。’乃负一老野人 至,置地上,年百余岁矣。头童齿豁,历数历次赠品之数。藏人语塞,悉数补出始通过。”余曰:“达赖亦朝活佛,真咄咄怪事。”呼图克图亦唯唯无以自解也。余 尝谓中土称灵山为极乐。西方又言五台尽黄金。天下事无独有偶,此则鼎而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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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收复工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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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开驻牙披时,沿途僧俗,遮道欢迎,进哈达、酒食。番入呼酒日“呛”,以长筒盛之,中系皮带,背负而行。番人行呛时,先倾掌上自饮,后而敬客,以示无毒也。
余驻牙披后,即以“厦札远遁,番人无反抗意,请示招抚,以安人心”呈报入藏。旋报可。余乃从事安抚,逐渐向曲巴、增巴、脚木宗推进。每至一处,则召集僧俗, 以晓汉藏一家,达赖受英人嗾使,出兵反抗。今达赖远遁,朝庭轸念藏民,不咎既往,各宜安业勿惊。又不时巡视附近村寨,抚问疾苦。其贫无力存活者,又周恤 之。且将旧例供应柴草夫役,皆分别给钱。更申明纪律,严禁官兵擅入民房及喇嘛寺。于是番人大悦。远近向化,相率输诚。钦帅亦嘉余深识治体,抚驭有方。历时 两月,工布全部遂完全肃清矣。
'校注二十五' 当 时康藏官吏,称赵尔丰与联豫皆曰“钦帅”。此云“钦帅”指联豫。先是,边军先钟军入工布境,占领牙丕(即牙披)等地。故赵尔丰于宣统二年奏请与藏人于江达 划界。言江达,实指工布也。藏人于工布一区,设营官驻牙丕。牙丕不当大道,故设差站于江达,承辩汉官驿运事宜。称其地为工布江达,示其隶属工布营官。汉官 罕识牙丕,但多知江达,故以江达代表工布全境。言与藏人于江达划界实即于工布划界之意。换言之,即欲以工布全境划隶川康境。钟军入藏境前受赵丰指挥:入藏 境后,受联豫指挥。自边军撤回丹达山东之硕般多边坝等地后,拉里与工布皆隶藏。故知此,所指为联豫。
工布在江达之西南,纵横八百余里。东接波密,西南接野番。其极西之阿冗噶伽,则为藏王边觉夺吉之衣胞地。民情朴厚,气候温和,物产亦尚丰富。历年在达赖压迫之下,痛苦不堪,此次出兵,亦迫于达赖威力。自余部开入,人民翕翕向化,咸庆来苏矣。
脚 木宗,居工布之中心,田野肥沃,气候温煦。山上有大喇嘛寺一所,极壮阔,喇嘛三四百人。其呼图克图,亦一年高德劭之喇嘛,和蔼可亲,与余往还甚密。尝就其 考问西藏风土,亦言之娓娓可听。一日,设宴邀余游柳林。果饼酒肴,罗列满桌。中一火锅,以鱼翅、海参、鱿鱼、瑶柱、金钩、口蘑、粉条之属,杂拌肉圆鸡汤, 又以腌酸青菜及酸汤调和之,味鲜美绝伦,内地所未尝有也。不知喇嘛何以办此。余自西藏回,已二十五年矣,亦尝仿此为之,食者莫不称善。可见口之于味,有同 嗜焉。
'校注二十六' 按喇嘛不食小生命之肉。海参、鱿鱼、瑶柱、金钩等来自海外,喇嘛不识其生态,则亦食之。至于鸡鱼,则不肯食,然人以鸡鱼脔治,喇嘛亦得食这。绝无自烹鸡鱼享客者。此云鸡汤,或是误记。抑或工布之俗,微异于康,虽不食鸡肉,得用其汤调味欤?
余一日设宴请呼图克图游柳林,约全营官佐作陪。支帐幕四,每帐设一席,呼图克图欣然至。酒酣,众饮甚欢,猜拳,狂呼不已。其随从喇嘛闻喧呼声甚惊,窃往观 之,则见奋拳狂呼,如斗殴状。亟奔回告其众曰:“呼图克图危矣,急往救之。”于是众不及问,随之往。至则猜拳喝呼声方浓。有曾至拉萨,知为猜拳者,为众言 之,始一笑而散。余与呼图克图亦皆笑不可抑。
余至脚木宗,驻半月,奉命赴窝冗噶伽,查抄藏王边觉夺吉家产。余遂率部开往,行四日始至。其地崇山陡峻,小溪迦回环,居民寥落,极目荒凉。营部设第巴家,房 屋虽宽敞,亦极简陋。视脚木宗、牙披,则逊远矣。调查藏王家产,计有庄房三十余处,每庄有牛羊数百或千头。又有仓廒麦粟各数千克不等。乃分途派员清理,费 时两月,始告完竣。窝冗噶伽有藏王旧宅数栋,仅数人留守而已。余亲往启锁检查,楼上弓矢、盔铠、铜器、磁器甚多,尘封数寸,盖数百年前物也。有磁碗、高椿 碟甚多。第巴云:“系唐时物。”余虽不能辨,但其莹洁细润,则确非近代物也。余驻此久,闻厦札出亡之先,曾携甘珠尔经一部,藏于此间附近密室中,乃藏中之 佛宝也。余询之第巴。第巴曰:“诚然。今尚藏匿某处。公传某头目至,责令缴出,勿谓我所告发,则幸甚矣。”后如言追出。则经为一百零八卷,每卷千页,长二 尺六寸,宽八寸,皆藏文赤金所书。底面以薄板护之。板面为宽五寸,长二尺之长方框,中嵌寸许金佛三。框缘缀以珊瑚珠百余颗。框内环以碧冼玛瑙及红蓝宝石嵌 成花纹。金佛周身皆极大钻石环绕之,各三十六颗。佛顶圆光中,嵌金光圆润之蚌珠,径约三分许。框面又以五色锦缎交互掩盖之。诚稀世宝物也。张司书子青,力 怂余尽取其珠宝而后呈报。余因是经为藏中极宝贵之物,遐迩皆知。解缴入藏后,藏人必有质之者,一追索则实惠未至,而先蒙攘窃之罪矣,拒不可。余又恐左右窃 取令藏归原处,待日后议处。后余仓卒出江达,亦不能绕道窝冗噶伽矣。物各有主,非可取而私之,既损清廉之身,益遭造物之忌也。
此地荒远幽僻,几同世外桃源。余到此半月后,事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