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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笛声何处_余秋雨-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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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上的遥远和地位上的遥远)的他人设计心理、言行的性质。

    这是很可以理解的。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他所表现的社会历史事件与他自身的社会历史感受很为接近。他虽然一出生就已在清朝,但长期的文化素养和生活经历都与遗民思想、兴亡之感有联系:

    洪升在幼年时期就跟随陆繁弨学习,稍后又从毛先舒、朱之京受业。陆繁弨的父亲陆培在清兵入杭州时殉节而死,繁弨秉承着父亲的遗志,不愿在清廷统治下求取功名。毛先舒是刘宗周和陈子龙的学生,也是心怀明室的士人。同时,与洪升交往相当密切的师执,像沈谦、柴绍炳、张丹、张竞光、徐继恩等人,都是不忘明室的遗民。这些人物的长期熏陶,自不能不在洪升思想中留下应有的痕迹。加以洪升的故乡杭州,本就受着清代统治者特别残暴的统治,不仅当地人民处于『斩艾颠踣困死无告”的境地,连“四方冠盖商贾”也“裹足而不敢入省贬(杭州)之门阀』(吴农祥《赠陈士琰序》)。而在洪升的亲友中,又有不少人是在清廷高压政策下死亡、流放和被逮的。例如他的表丈钱开宗,就因科场案被清廷处死,家产妻子“籍没入官”;他的师执丁澎也因科场案谪戍奉天。再如他的好友陆寅,由于庄史案而全家被捕,以致兄长死亡,父亲陆圻出家云游;他的友人正严,也曾因朱光辅案而被捕入狱。这种种都不会不在洪升思想中引起一定的反响,因此,在洪升早年所写的诗篇里,就已流露出了兴亡之感,写出了《钱塘秋感》中“秋火荒湾悲太子,寒云孤塔吊王妃。山川满目南朝恨,短褐长竿任钓矶”一类的诗句。

    当然,另一方面的事实又证明,洪升并没有非常明确、非常强烈的反清思想,但与兴亡之感拌和在一起的不满情绪则是经常流露的。在《长生殿》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这方面的许多痕迹。

    唐朝的故事,清朝的现实,洪升并不愿意在这两者之间作勉强的影射。他不愧为一位杰出的历史剧大师,他所追求的是一种能够贯通唐、清,或许还能贯通更长的历史阶段的哲理性感受。这种感受带有横跨千年的普遍性,但在戏剧之中又只能通过审美的方式表达出来。因此,洪升选中了几位艺术家,来述说这种感受。乐工雷海青和李龟年就在戏中担负起了这一特殊重任,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就是洪升的化身。洪升表述自身感受的直接性,也就是通过这两位艺术家的形象来实现的。

    在我们将要谈到的孔尚任的《桃花扇》中,另外两位艺术家———柳敬亭和苏昆生,也将占据特殊的地位。后代剧作家要让剧中人来传达自己心意的时候,最合适莫过借重于剧中艺术家的形象,共同的地位、职业,共同的见识、情怀,更重要的是,共同的审美眼光,使异代的艺术家产生一种可以互相借代的亲密关系。这种关系,洪升和孔尚任都看到了,并且成功地利用了。

    《长生殿》中勇敢的艺术家雷海青当面痛斥安禄山的这段唱词,应该是包含着洪升本人的一些心意的:

    稗只恨泼腥膻莽将龙座弇,癞蛤蟆妄想天鹅啖,生克擦直逼的个官家下殿走天南。你道恁胡行堪不堪?纵将他寝皮食肉也恨难劖。谁想那一班儿没掂三,歹心肠,贼狗男,平日价张着口将忠孝谈,到临危翻着脸把富贵贪。早一齐儿摇尾受新衔,把一个君亲仇敌当作恩人感。咱,只问你蒙面可羞惭?

    相比之下,白发老人李龟年在《弹词》中的大段抒发,更能体现洪升的感受,反映他历史的理性精神。本身不包含戏剧性情节、只是一味陈述往事的《弹词》之所以能成为中国戏剧文化史上的重要片断,也与此有关。李龟年,当日繁华的参与者,后来世态的目睹者,今天成了一个历史的评判者、记述者。他本人的形象,就凝聚着一代兴亡,『一从鼙鼓起渔阳,宫禁俄看蔓草荒。留得白头遗老在,谱将残恨说兴亡。”他从一个接近皇、妃的内苑伶工,沦落为一个近乎行乞的卖唱艺人,因此,他对历史的述说和评判是带有深切的感情的。作为一个艺术家,他描摹情事精细入微,概括史实凝练生动,把客观评述和主观情感溶于一体,这一切,都恰如洪升自己。至少,李龟年是洪升自身意念的直接宣泄渠道,洪升通过他,把李、杨的爱情与一代兴亡紧紧地联系起来,化作一声苍然浩叹。

    总之,《长生殿》中饱含着兴亡之感的社会历史背景的刻画,比李、杨爱情的描写本身更能接通清代,因而这种刻画也就承载着李、杨爱情,使《长生殿》从整体上对洪升的时代产生了现实感应。对于清代来说,这无论如何是一种不祥之音。它只能聚集起现实生活中更多的关乎兴亡的浩叹,而不能成为封建盛世的点缀。不能简单地论定洪升在幻想着明室的复兴,不,《长生殿》并无提供这样的信息。洪升以一个艺术家对于时代气氛的敏感,在剧作中敲响了封建时代的晚锺。我们在《长生殿》中已可感到黄昏时分拂面的凉风。

    艺术现象是雄辩的。孔尚任的《桃花扇》也紧跟着带来了苍茫的暮色和沁骨的凉意。“南洪北孔”,称盛一时,他们忠实地传达了一种共通的时代意绪。

    (四)《桃花扇》

    如果说,《长生殿》以爱情为主线,以兴亡为副线,那么,孔尚任的《桃花扇》则倒了过来,以兴亡为要旨,以爱情为依托,社会历史的客观性更加明显、更加贯穿了。

    《清忠谱》所描写的那场斗争,在《桃花扇》中延续下来了。这实在是一种令人寒栗的、几乎是灾变性的延续。首先,由于已经出现过《清忠谱》结尾所写的崇祯对阉党的处置,因此,崇祯缢后阉党在江南的重新泛起,就明显地带有倒算、报复性质,这就使得那场忠邪善恶之争出现了特殊的复杂性和残酷性;其次,此时清兵已经入关,明朝面临覆亡,南明小朝廷的种种行止都与民族斗争的大背景息息相关,这又使得原先正在延续的内部斗争出现了新的复杂性和紧迫性。是历史本身,给了我们的戏剧文化史以越来越扣人心弦的节奏。

    《桃花扇》的情节轮廓是这样的:

    在大明江山风雨飘摇的危急时刻,懮国懮民的风流名士侯朝宗与色艺双全的秦淮名妓李香君相遇了。他们的结合,是美丽倜傥的,又是多灾多难的。结婚的第一天,一个政治黑影就出现在他们中间:阉党余孽阮大铖为了讨好颇有政治声望的侯朝宗,竟然转经他人送来了奁资。新娘李香君比丈夫侯朝宗还要看重名节,馈赠被退回了,冤仇也结下了。阮大铖时刻准备报复。

    在那样一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报复的机会是很多的。当时南方的军事政治集团在危难中加剧了矛盾和纷争,侯朝宗出面劝说左良玉部敛迹安定,阮大铖则向督抚马士英诬告侯朝宗勾结左良玉,这就使侯朝宗不得不离别李香君,投奔史可法。后来,南明小朝廷开张,阮大铖利用权势逼迫李香君给漕抚田仰作妾。李香君一心只想着远行的丈夫侯朝宗,当然不从,当着前来抢婚的人倒地撞头,把斑斑血迹溅在侯朝宗新婚之夜送给她的诗扇上。目睹此情此景的一位友人,深受感动,把扇面上的血迹勾勒成朵朵桃花,成了一把“桃花扇”。李香君托正直的艺人苏昆生带着这把包含着无限情意的扇子去寻找侯朝宗。侯朝宗一回到南京,就被捕入狱,李香君也被迫做了宫中歌妓。直到清兵席卷江南,南明小朝廷覆亡,这对夫妻纔分别从狱中和宫中逃出。他们后来在栖霞山白云庵不期而遇,感慨万千,但国破家亡,他们也不想再续温柔旧梦了,便一起出了家。

    这部戏,所描写的时间过程不长,但这是风云变幻、烽火四燃、种种社会矛盾集中暴露、无数鲜血眼泪交相迸流的一个历史阶段。对于戏剧作家来说,这个真实的历史过程虽然显得过于拥塞和杂乱,但却也包含着天然的戏剧性,只要经过梳理之后用纪实性的办法来处理,不难写出一部、乃至几部以政治历史事件为骨架的历史剧来。李玉的《清忠谱》不就走了这样一条路吗?然而,纔华横溢的孔尚任没有这么做。他固然也十分尊重这段历史本身所具备的戏剧性因素,从大事件到小细节都力求靠近历史的真实面貌,但又不愿为历史真实所缚。他要用自己的情意,自己的手段,来自由地处置这些材料。于是,人们终于看到,一把纤巧的“桃花扇”,把纷纭复杂的南朝人事绾连起来了,把大江南北的政治风烟收纳起来了。“桃花扇底系南朝”,确实如此,但这需要多大的功力啊。用桃花扇绾连,实际上也就是以李、侯爱情线绾连,有些本身缺少审美价值的历史现象,因与这条线有关联而有了审美价值,大量散乱不堪的人物和场景,因有这条线的串络而构成了一个紧凑的艺术整体。在这一点上,《桃花扇》高于了《鸣凤记》和《清忠谱》。茅盾指出:

    《桃花扇》是大家常常谈到的一个剧本,它在古典历史剧中的卓越的地位,差不多已有公论了。无论从运用史实方面看,或者从塑造人物方面看,《桃花扇》比《鸣凤记》更高出一筹。《桃花扇》也有不完全按照历史的地方,例如说侯方域后来出家,就不是事实;《桃花扇》也有虚构的地方,例如苏昆生赴左良玉军请救侯生及柳敬亭为左传檄金陵等等。但侯生与香君在道观相遇,已属虚构,何妨双双出家,为传奇之团圆结局的公式别开生面(顾彩的《南桃花扇》就是使侯、李团圆的);至于苏、柳,一则请救、一则传檄的故事也还符合于苏、柳的性格。从整个剧本看来,凡属历史重大事件基本上能保存其原来的真相,凡属历史上真有的人物,大都能在不改变其本来面目的条件下进行艺术的加工。如果说,《桃花扇》是我国古典历史剧中在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统一方面取得最大成功的作品,怕也不算过分罢。

    《桃花扇》在整个中国戏剧文化史上的地位,正是如此。

    我们需要进一步研究的是,孔尚任恪守真实和放手虚构,到底以什么为标尺,又为了达到什么目的呢?恪守真实,当然不会只是为了对“信史”的忠诚———这种忠诚在文艺领域未必永远是美德;放手虚构也不会只是为了艺术处理上的方便———这种方便很容易导致轻巧和浅薄。孔尚任的种种裁断和处置,都是为了实现一种意向:渲染出一种真实而又浓重的历史气氛,借以体现出一种江河日下的历史必然。

    可以说,《桃花扇》比中国戏剧史上几乎其它所有的悲剧都更自觉、更明确、更雄辩地写出了破灭的必然性。作者不是完全同意破灭、赞扬出世,如果这样,他也就用不着写这么一出情沛意足、感人至深的戏剧了。但是,他却是用非凡的笔力,写出了美的破灭、崇高的破灭,写出了这种破灭是那样地不可挽救;同时,他也写出了在破灭中挣扎的美,在破灭中更加闪光的崇高。从感情上说,作者非常希望能给这种美、这种崇高以更多的许诺和更有力的扶持,他是多么不忍心看到它们的破灭啊;但在理性上,作者又明晰地知道,在江河日下的整体局势下,善良的许诺是无用和无益的。于是,他就表现了这么一个包含着大量美好内容必然破灭的过程。高水平的悲剧,并不是一定要观众面对着一对情人的尸体而涕泪交流,而是要观众在一种无可逆拗的历史必然性面前震惊和思索。美好的因缘、崇高的意愿,不是由于偶然闯来的恶势力的侵凌,而是由于像铁一般坚硬和冷漠的客观现实而遭到毁损,这是《桃花扇》的特殊理性魅力。

    从外层结构论,这部戏表现了正、邪两种力量的剧烈搏斗,正面力量除李香君、侯朝宗和他们的复社友人外,还有柳敬亭、苏昆生、李贞丽、卞玉京等人,也包括一批与腐败的官僚形成对照的军事、政治人物如史可法、左良玉;反面力量的代表是阮大铖,他又牵连着一个庞大的政治集团,以弘光皇帝到宰相马士英、漕抚田仰等人,世称“弘光群丑”。这两方面的力量对比,在戏中很难说得上谁强谁弱,最后也很难说究竟谁战胜了谁。如果简单地把李香君、侯朝宗的悲剧写成是由阮大铖等人一手造成的,那在艺术效果上就会比现在的浅薄得多,破灭的必然性也会软弱得多。事实上,戏的最后真正殒命的是阮大铖、马士英,而不是李香君、侯朝宗。李香君、侯朝宗平安无恙地听到了阮大铖、马士英死亡的消息,是不是可以算是李、侯对于阮、马的战胜呢?是不是可以就此而高唱凯歌呢?不能。人们发现,即使在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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