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心-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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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少为女人操心,这个人,很少为我们那些靠便宜首饰、花边、化装品过日子的女人操心。您有没有注意到:他一点没有注意我们那两位漂亮太太,虽然她们很动人?对他而言,他要的是纯粹体型美而不是人工的。我们天仙般的女主人果然断定了他是个傻瓜,而且她受他不了。对她说来,乌东做的胸像,塔纳格拉的那些小塑像或者彭弗尼托做的墨水瓶都不过是天然富丽堂皇柜架里必需的一些小装饰,这个框架为的是容纳一件杰作:她,她本人包括她的裙袍,因为她的袍裙是她的一部分;这是她每天为她的美貌加上的标志。女人真是无聊和突出自己!”
他停下了,用手杖狠狠地敲了一下,声音重得竟在马路上响了很久。后来他接着又说:
“她们知道,理解而且欣赏那些提高她们价值的东西;打扮和十年一变的首饰;可是她们对于罕见的不朽的精粹作品一无所知,因为这需要非凡的而且敏锐的艺术洞察力,还需要对她们的感官进行公正的纯美学训练。而且她们的感官是很原始的,低下的,不完善的,接纳不了不直接涉及女性利己主义的东西,她们渗透了这种利己主义。她们的敏感是野蛮人的,是印地安人的,好争吵,好陷害人的。她们也几乎无力体味低级的、需要严格体育训练或者提高专注力的器官世俗享受,例如美酒佳肴。当她们违反常规,在仰慕好厨师盛名之时来了,她们仍然照样不能体味好酒。好酒只与男人的舌头对话,因为酒是与语言相通的。”
他再次用手杖重重地敲了一下铺路砖,用这一击强调他最后那个字,为他的话划了一个句号。
后来,他重新开始说:
“不能对她们要求太高。但是当涉及到高级事情时这种缺少鉴赏力和理解力,使她们的智力视野黯淡,如果是涉及到我们时,就更使她们失去判断力了。要勾引她们,光靠有良心,有灵魂、智慧、突出的品质和德行是不行的,这和往日因一个男人的价值和勇敢而爱的日子不同了。现在的这些娘儿们是些蹩脚演员,蹩脚的爱情演员,在重复即兴演一出她们传统的、而又不愿再信其有了的戏。得给她们配些提辞接话的蹩脚演员,和她们一样鬼混的角色。我说的‘蹩脚演员’是指社交界或者其他场合中的小丑。”
他们并排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路。玛里奥曾专注地听着他说,一边在心里重复他说的那些话,一边用自己的痛苦印证他所有的苦恼。他此外还知道有位意大利的冒险家之流来了,想在巴黎闯荡一番,这位埃皮拉蒂亲王是个练剑的贵族,人们到处说他而且对他的风度和矫健灵活捧得很高,他还在上层社会和粥粥群雌的风骚女人面前,穿着黑色的丝紧身衣表演过,这时正独占了那位小巧的弗雷米纳男爵夫人的青睐和风骚。
因为拉马特仍然不响,玛里奥对他说:
“这是我们的不是;我们挑中了孬的。还应该有着别的女人!”
这位小说家回答说:
“还值得我们喜欢的只剩了商店里的姑娘们和那些多情善感、又穷婚姻又不如意的小资产阶级女人。我也曾有时给这些苦难中的人儿送点善心。她们真是热情洋溢,可是这种感情如此庸俗,拿我们所有的去交换就成了施舍了。我说在我们这个年轻而有钱社会里,对这类女人一不羡慕二无需要,除了散散心之外别无所求,也无险可冒。男人们则将娱乐安排成了工作;所以我说往日将两性推到一起的强烈动人的吸引力已经消失了。”
玛里奥低声说:
“这不假。”
他远走高飞的想法越发增强了,远远地离开这些人,离开这些游手好闲,从事摹仿往日温柔美好生活,却一点也不能领略到其中已经消失的情趣的傀儡。
“晚安,”他说,“我得睡去了。”
他回到了家里,坐到桌子旁边,开始写道:
“永别了,夫人,您还记得我的第一封信吗?我也曾对您说‘永别了’;可是我没有走。我大错了!当您接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巴黎。有必要向您解释为什么吗?像我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应当遇到您这样的女人。假使我是一个艺术家,而且如果能通过陈述以减轻我的痛苦。那可能是由于您曾赐给我以才能;然而我只是一个可怜的汉子,由于我对您的爱使一种残酷难熬的痛苦渗进了我的心田。当我碰到您的时候,我不曾料到会有这种感受,而且痛苦到如此之甚。在您的位置上如果是另一位女人,也许会向我的心上注入神赐的欢乐,使它享受生活的乐趣。可是您只能折磨它。我知道这也不是您所能自己的;我一点也不责备您,也不想要责备您。我也没有权利给您写这封信。请原谅我。您天生如此,因此您不能有和我一样的感受,因此您不仅不能猜测到当我跨进您家里,当我向您谈话,当我看着您的时候心中的感受。是的,您同意了。您接受了我,您甚至曾提供给我一个安定的。说得过的幸福,对此,我将终身跪下感谢您。可是我不要这种幸福。唉5这是什么爱情,极端的、折磨人的爱,这种不断乞求您施舍一句热情的话、一次色授神与的爱抚,而却永远未能获得的爱!我心里空虚得如同一个在您后面伸着手追随了好久的乞丐。您扔给了他一些漂亮东西,但没有面包。我缺的是面包,是爱情。我走了,又穷又可怜,我穷于您的爱情,虽然只要给一点屑粒就可以救我。除了紧缠着我的对您的苦苦思念之外,我什么也没有了,而我必须一刀斩断。这就是我要试图做的。
“永别了,夫人。请原谅,谢谢,请原谅。今晚上我仍然全心全意的爱您。永别了,夫人。”
安德烈·马里奥
□ 莫泊桑/著 李庠/译
第三章
第一节
早晨,全城一片阳光灿烂。玛里奥将行李袋和两口箱子放到了等在门口的马车行李架上,迈上了马车。他的换洗衣服和长期出行的必需用品已经在前一天晚上让他的贴身佣人替他准备好了。于是在向他们嘱咐了他的临时转信地址“枫丹白露,邮局待领”之后,就启程了。他谁也不带,不想看到任何会叫他想起巴黎的面孔,也不愿在他想事时听到任何熟悉的声音。
他高声对马夫说:“里昂车站!”于是马车启动了。这时他想起了去年春天那次到圣·米歇尔山去的旅行,距今已经有一年零三个月了。接着想忘记这些,他就看着街道。
车转进了沐浴在春日般阳光下的香谢丽舍大街。前几个星期的初暑下已经展开了的绿叶,已被前两天雹子带来的料峭春寒逼得收敛起来,却又在这个明媚的早晨迅速地舒展开了,它们从未来的新枝里摆脱出来时,播散出阵阵树液蒸发的清香。
这是一个万物诞生的早晨。在这种日子里,人们感到在公园里和整个儿人行道上,所有的栗子树都将马上在同日盛放,变得像一棵棵点着了的分枝灯一样。属于夏日大地的生命诞生了,沥青人行道的道路在树根的啮食下正偷偷发颤。
在出租马车的颠簸震动里,他想:“我这回该能领略点儿清静味道了。我要到现在还是光秃秃的树林子里去看春天降临。”
旅程对他显得很长。经过了因为自己伤心得要哭而无法入睡的几小时后,他已经精疲力竭,仿佛在一个垂死者身边陪伴了整整十个黑夜。到了枫丹白露市,他找到一个公证人家里,想知道在森林附近有没有带家具的山居木屋出租。人家给他指出了好几处。有一处的照片最吸引他,那是刚由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迁走后空出来的。这两位几乎整个冬天都在卢瓦恩河畔的蒙蒂尼村度过。这个公证人虽然是个严肃的人也微微笑了一笑,他该是从哪里嗅出了一个爱情故事的味道。他问道:
“您单独一个人吗,先生?”
“我是一个人。”
“没有佣人?”
“也没有佣人,我把他们留在巴黎了。我要在当地找人。找到这儿来,为的是在一个绝对隔离的环境里工作。”
“啊,在每年这个时节,您会找到的。”
过了几分钟,一辆双篷四轮马车敞着篷,拉着玛里奥和他的行李往蒙蒂尼村去了。
森林正在苏醒过来。在梢尖上覆盖着淡淡绿荫的大树底部,是更茂密一些的矮林。只有争春的白桦在银色枝干上像是已经穿上了夏装,而巍峨的橡树只在它们的枝杈头上露出一点点颤颤巍巍的绿意。尖尖的绿芽展开得较快的山毛榉,则在听任它们去年最后几片枯叶飘落下来。
沿着道路,树梢的浓黑阴影还一点不曾邀到茂密的青草上,草儿在新液汁的浸润下油亮油亮。这种嫩芽生长的气息在香榭丽舍大街上让玛里奥感到过,现在则到处裹住了他,他沉浸沐浴在初晴阳光下,植物所萌发出来的活力里。他大口大口吸气,像个方才获释的囚犯,带着一种刚摆脱了束缚的感觉,他懒散地将两只胳膊搁到了马车的两边,让手悬垂在车轮的上方。
呼吸这种纯静自由的大气真是舒适,他多么想大口吞下去,长长地一口又一口地吞下这空气,为的是让它把自己渗透,直吞到他的痛苦能得到一点缓解,让自己能最终感到这阵清新空气流过他的肺叶,渗到他心房的创口上,使创痛得以舒释。
他经过马尔洛特时,车夫指给他看新开张的柯罗旅馆,据说很有特色。接着走进了一处左边是森林,右边近处点缀着零星树木、天尽头是点点山丘的大平原。再远就走进了村子里一条长长的道路,一条白色耀眼的道路,它夹在两列无止无休的小瓦房中间,偶或从某个墙头上探出一大簇盛开的丁香。
这条道顺着一泓淌下来的清泉在狭窄的溪谷里走。玛里奥一见这股清泉,不禁欣喜欲狂。这是一条窄窄的湍流,它奔腾旋转,冲刷一侧的房屋和院墙的基脚,向另一侧漫流,润湿了草原,一些小树在草地里星星点点炫示它们刚刚绽开的叶丛。
玛里奥很快就找到了介绍给他的那座房子,他十分喜爱。这是经一个在那儿生活了五年的画家修复的旧房子,后来他住腻了,就将这座房子出租。它紧邻溪边,与水流只隔着一个漂亮的园子,端头是一片椴树。刚越过一条水堰的卢瓦恩河,在形成了一个一两尺来高跌水后沿着这片林子打着大漩涡滚滚流去。从屋前的窗户可以看到另一边的牧场。
“在这儿我会康复的。”玛里奥心里想。
因为原来已经和公证人按他将喜欢这座房的设想谈妥了一切安排。马车夫就将这个信息带回去了。现在要忙的就是安顿下来。这很快。镇里已经介绍来了两个女佣:一个做饭,一个打扫洗衣。
楼下是一间客厅,一间餐厅,加上厨房和两间小屋子;楼上是一间漂亮卧室和一个大房间,那位画家房主曾用它做画室。这一切都经过精心布置而只有在爱上了这个地方、这个住处时才会这样安排。但现在这里有点儿陈旧了,零乱了,一派主人搬走了以后的冷落无依的气氛。
然而还是能感到不久前这儿还有人住过,屋里还飘荡着马鞭草的清香。玛里奥想:“嘿,马鞭草香。朴素的香水。我前面那位女人不会是个花样多的人……有福气的丈夫!”
黄昏到了,所有这些事情就将一天功夫悄悄打发掉了。他坐在一张打开的窗前,畅吸牧场里散发出的湿润新鲜甘甜气息,观赏落日在草地上投下的阴影。
那两个女佣一边做着饭一边在说话,她们的乡下口音从楼梯口低沉地传上来,从窗户里传进来的是奶牛的哞哞声和狗的吠叫声,赶牲口回家的吆喝声或者和隔河朋友谈话的声音。
这儿真是安静宁人。
玛里奥从早晨起就不知暗自反复捉摸了多少次:“她接到了我的信会怎么想?……她会怎么办?”
接着又想:“她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他看看表上的钟点,六点半钟。“她回家了,接见客人了。”
他仿佛看到了那间客厅,看到那个年轻的女人在和德·马尔唐郡主、德·弗雷米纳夫人、马西瓦,还有公爵伯恩豪斯在聊天。
他一下子恼火得痛心。他真希望自己也在那里,现在正是他几乎天天去她家里的时候。于是他感到一阵烦躁而不是后悔,因为他的意志是坚决的,他感到的是那种打惯了吗啡的病人被人拒绝注射时的实质性痛苦。
再也不想看牧场了,也不想看在远山后消失的太阳了。他只看到她在那些朋友之间,正在把她从他身边抢走的社交活动里折腾。他想:“别再去叨咕它!”
他站起来走到园子里,一直走到地头上。被水堰搅起来的水的凉气变成了薄雾从河面上升起来,这阵冷飕飕的感觉使他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