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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石评梅精品集-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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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冬天的一个黄昏,我和你联步徘徊于暮云苍茫的北河沿,拂着
败柳,踏着枯叶,寻觅梅园。那时群英宴间,曾和你共沐着光明的余辉,静
听些大英雄好男儿的伟论。
    昨天我由医院出来,绕道去孔德学校看朋友,北河沿败柳依然,梅园
主人固然颠沛在东南当革命健儿,但是我们当时那些大英雄好男儿却有多半
是流离漂泊,志气颓丧,事业无成呢!
    谁也想不到五年后,我由烦杂的心境中,检寻出这样一段回忆,时间
一天一天地飞掠,童年的兴趣,都在朝霞暮云中慢慢地消失,只剩有青年皎
月是照了过去,又照现在,照着海外的你,也照着祖国的我。
    今晨睡眼矇眬中,你廿六号的信递到我病榻上来了。拆开时,粉色的
纸包掉下来,展开温香扑鼻,淡绿的水仙瓣上,传来了你一缕缕远道的爱意。
梅隐!我欣喜中,含泪微笑轻轻吻着她,闭目凝思五年未见,海外漂泊的你。
    你真的决定明春归来吗?我应用什么表示我的欢迎呢?别时同流的酸
泪,归来化作了冷漠的微笑;别时清碧的心泉,归来变成了枯竭的沙滩;别
时鲜艳的花蕾,归来是落花般迎风撕碎!何处重撷童年红花,何时重摄青春
皎颜?挥泪向那太虚,嘘气望着碧空,朋友!什么都逝去了,只有生之轮默
默地转着衰老,转着死亡而已。
    前几天皇姊由 Sumatra 来信,她对我上次劝她归国的意见有点容纳了,
你明春可以绕道去接她回来,省的叫许多朋友都念着她的孤单。她说:                 
在我决志漂泊的长途,现在确乎感到疲倦,在一切异样的习惯情状下,我常
想着中华;但是破碎河山,糜烂故乡,归来后又何忍重来凭吊,重来抚慰呢?
我漂泊的途程中,有青山也有绿水,有明月也有晚霞,波妹!我不留恋这刹
那寄驻的漂泊之异乡,也不留恋我童年嬉游的故国;何处也是漂泊,何时也
是漂泊,管什么故国异地呢?除了死,那里都不是我灵魂的故乡。
    有时我看见你壮游的豪兴,也想远航重洋,将这一腔烦闷,投向海心,
浮在天心,只是母亲系缚着我,她时时怕我由她怀抱中逸去,又在我心头打
了个紧结;因此,我不能离开她比现在还远一点。许多朋友,看不过我这颓
丧,常写信来勉策我的前途,但是我总默默地不敢答复他们,因为他们厚望
于我的,确是完全失望了。
    近来更不幸了,病神常常用她的玉臂怀抱着我;为了病更使我对于宇
宙的不满和怀疑坚信些。朋友!何曾仅仅是你,仅仅是我,谁也不是生命之
网的漏鱼,病精神的或者不感受身体的痛苦,病身体的或者不感受精神的斧
柯;我呢!精神上受了无形的腐蚀,身体上又受着迟缓而不能致命的痛苦。
    你一定要问我到底为了什么?但是我怎样告诉你呢,我是没有为了什
么的。
    病中有一次见案头一盆红梅,零落得可怜,还有许多娇红的花瓣在枝
上,我不忍再看她萎落尘土,遂乘她开时采下来,封了许多包,分寄给我的
朋友,你也有一包,在这信前许接到了。玉薇在前天寄给我一首诗,谢我赠
她的梅花,诗是:      话到飘零感苦辛,月明何处问前身?
    甘将疏影酬知己,好把离魂吊故人;
    玉碎香消春有恨,风流云散梦无尘,
    多情且为留鸿爪,他日芸窗证旧因。
    同时又接到天辛寄我的两张画片:一张是一片垂柳碧桃交萦的树林下,
立着个绯衣女郎,她的左臂绊攀着杨柳枝,低着头望着满地的落花凝思。一
张是个很黯淡苍灰的背景,上边有几点疏散的小星,一个黑衣女郎伏在一个
大理石的墓碑旁跪着,仰着头望着星光祈祷——你想她是谁?
    梅隐!不知道那个是象征着我将来的命运?
    你给我寄的书怎么还不寄来呢?揆哥给你有信吗?我们整整一年的隔
绝了,想不到在圣诞节的前一天,他寄来一张卡片,上边写着:      愿
圣诞节的仁风,吹散了人间的隔膜,
    愿伯利恒的光亮,烛破了疑虑的悲哀。
    其实,我和他何尝有悲哀,何尝有隔膜,所谓悲哀隔膜,都是环境众
人造成的,在我们天真洁白的心版上,有什么值得起隔膜和悲哀的事。现在
环境既建筑了隔膜的幕壁,何必求仁风吹散,环境既造成了悲哀,又何必硬
求烛破?
    只要年年圣诞节,有这个机会纪念着想到我们童年的友谊,那我们的
友谊已是和天地永存了。揆哥总以为我不原谅他,其实我已替他想得极周到,
而且深深了解他的;在这“隔膜”“悲哀”之中,他才可寻觅着现在人间的
幸福;而赐给人间幸福的固然是上帝;但帮助他寻求的,确是他以为不谅解
他的波微。
    我一生只是为了别人而生存,只要别人幸福,我是牺牲了自己也乐于
去帮助旁人得到幸福的;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不过我也只是这样希
望着,有时不但人们认为这是一种罪恶,而且是一种罪恶的玩弄呢!虽然我
不辩,我又何须辩,水枯了鱼儿的死,自然都要陈列在眼前,现在何必望着
深渊徘徊而疑虑呢!梅隐!我过去你是比较知道的,和揆哥隔绝是为了他的
幸福,和梅影隔绝也是为了他的幸福……因为我这样命运不幸的人,对朋友
最终的披肝沥胆,表明心迹的,大概只有含泪忍痛的隔绝吧?
    母亲很念你,每次来信都问我你的近况。假如你有余暇时你可否寄一
封信到山城,安慰安慰我的母亲,也可算是梅隐的母亲。我的病,医生说是
肺管炎,要紧大概是不要紧,不过长此拖延,精神上觉着苦痛;这一星期又
添上失眠,每夜银彩照着紫蓝绒毡时,我常觉腐尸般活着无味;但一经我抬
起头望着母亲的像片时,神秘的系恋,又令我含泪无语。梅隐!我应该怎样,
对于我的生,我的死?


                                《漱玉》


    永不能忘记那一夜。
    黄昏时候,我们由嚣扰的城市,走进了公园,过白玉牌坊时,似乎听
见你由心灵深处发出的叹息,你抬头望着青天闲云,低吟着:“望云惭高鸟,
临水愧游鱼……”
    你挽着我的手靠在一棵盘蜷虬曲的松根上,夕阳的余辉,照临在脸上,
觉着疲倦极了,我的心忽然搏跳起来!沉默了几分钟,你深呼了一口气说,
“波微!流水年华,春光又在含媚的微笑了,但是我只有新泪落在旧泪的帕
上,新愁埋在旧愁的坟里。”我笑了笑,抬头忽见你淡红的眼圈内,流转着
晶莹的清泪。我惊疑想要追问时,你已跑过松林,同一位梳着双髻的少女说
话去了。
    从此像微风吹绉了一池春水,似深涧潜伏的蛟龙蠕动,那纤细的网,
又紧缚住我。
    不知何时我们已坐在红泥炉畔,我伏在桌上,想静静我的心。你忽然
狂笑摇着我的肩说:“你又要自找苦恼了!今夜的月色如斯凄清,这园内又
如斯寂静,那能让眼底的风景逝去不来享受呢?振起精神来,我们狂饮个醺
醉,我不能骑长鲸,也想跨白云,由白云坠在人寰时,我想这活尸也可跌她
个粉碎!”你又哈哈的笑起来了!
    葡萄酒一口一口地啜着,冷月由交织的树纹里,偷觑着我们,暮鸦栖
在树阴深处,闭上眼静听这凄楚的酸语。想来这静寂的园里,只有我们是明
灯绿帏玛瑙杯映着葡萄酒,晶莹的泪映着桃红的腮。
    沉寂中你忽然提高了玉琴般的声音,似乎要哭,但莫有哭;轻微的咽
着悲酸说:“朋友!我有八年埋葬在心头的隐恨!”经你明白的叙述之后,我
怎能不哭,怎能不哭?我欣慰由深邃死静的古塔下,掘出了遍觅天涯找不到
的同情!我这几滴滴在你手上的热泪,今夜才找到承受的玉盂。真未料到红
泥炉畔,这不灿烂,不热烈的微光,能照透了你严密的心幕,揭露了这八年
未示人的隐痛!上帝呵!你知道吗?虚渺高清的天空里,飘放着两颗永无归
宿的小心。
    在那夜以前,莫有想到地球上还有同我一样的一颗心,同我共溺的一
个海,爱慰抚藉我的你!去年我在古庙的厢房卧病时,你坐在我病榻前讲了
许多幼小时的过去,提到母亲死时,你也告过我关乎醒的故事。但是我那能
想到,悲惨的命运,系着我同时又系着你呢?
    漱玉!我在你面前流过不能在别人面前流的泪,叙述过不能在别人面
前泄漏的事,因此,你成了比母亲有时还要亲切的朋友。母亲何曾知道她的
女儿心头埋着紫兰的荒冢,母亲何曾知道她的女儿,怀抱着深沉在死湖的素
心——惟有你是地球上握着我库门金钥的使者!我生时你知道我为了什么
生,我死时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死;假如我一朝悄悄地曳着羽纱,踏着银浪
在月光下舞蹈的时候,漱玉!惟有你了解,波微是只有海可以收容她的心。
    那夜我们狂饮着醇醴,共流着酸泪,小小杯里盛着不知是酒,是泪?
咽到心里去的,更不知是泪,是酒?
    红泥炉中的火也熄了,杯中的酒也空了。月影娟娟地移到窗上;我推
开门向外边看看,深暗的松林里,闪耀着星光似的小灯;我们紧紧依偎着,
心里低唤着自己的名字,高一步,低一步地走到社稷坛上,一进了那圆形的
宫门,顿觉心神清爽,明月吻着我焦炙的双腮,凉风吹乱了我额上的散发,
我们都沉默地领略这刹那留在眼上的美景。
    那时我想不管她是梦回,酒醒,总之:一个人来到世界的,还是一个
人离开世界;在这来去的中间,我们都是陷溺在酿中沉醉着,奔波在梦境中
的游历者。明知世界无可爱恋,但是我们不能不在这月明星灿的林下痛哭!
这时偌大的园儿,大约只剩我俩人;谁能同情我们呢?我们何必向冷酷的人
间招揽同情,只愿你的泪流到我的心里,我的泪流到你的心里。
    那夜是悱恻哀婉的一首诗,那夜是幽静孤凄的一幅画,是写不出的诗,
是画不出的画;只有心可以印着她,念着她!归途上月儿由树纹内,微笑的
送我们;那时踏着春神唤醒的小草,死静卧在地上的斑驳花纹,冉冉地飘浮
着一双瘦影,一片模糊中,辨不出什么是树影,什么是人影?
        可怜我们都是在静寂的深夜,追逐着不能捉摸的黑影,而驰骋于荒冢
古墓间的人!      宛如风波统治了的心海,忽然因一点外物的诱惑,转
换成几于死寂的沉静;又猛然为了不经意的遭逢,又变成汹涌山立的波涛,
簸动了整个的心神。我们不了解,海涛为什么忽起忽灭;但我们可以这样想,
只是因那里有个心,只是因那里有个海吧!
        我是卷入这样波涛中的人,未曾想到你也悄悄地沉溺了!因为有心,
而且心中有罗曼舞踏着,这心就难以了解了吗?因为有海,而且海中有巨涛
起伏着,这海就难以深测了吗?明知道我们是错误了,但我们的心情,何曾
受了理智的警告而节制呢!既无力自由处置自己的命运,更何力逃避系缠如
毒蟒般的烦闷?它是用一双冷冰的手腕,紧握住生命的火焰。
        纵然有天辛飞溅着血泪,由病榻上跃起,想拯救我沉溺的心魂;那知
我潜伏着的旧影,常常没有现在,忆到过去的苦痛着!不过这个心的汹涌,
她不久是要平静;你是知道的,自我去年一月十八日坚决地藏裹起一切之后,
我的愿望既如虹桥的消失,因之灵感也似乎麻木,现在的急掠如燕影般的烦
闷,是最容易令她更归死寂的。
        我现在恨我自己,为什么去年不死,如今苦了自己,又陷溺了别人,
使我更在隐恨之上建了隐痛;坐看着忠诚的朋友,反遭了我的摧残,使他幸
福的鲜花,植在枯寂的沙漠,时时受着狂风飞沙的撼击!
        漱玉!今天我看见你时,我不敢抬起头来;你双眉的郁结,面目的黄
瘦,似乎告诉我你正在苦闷着呢!我应该用什么心情安慰你,我应该用什么
言语劝慰你?
        什么是痛苦和幸福呢?都是一个心的趋避,但是地球上谁又能了解我
们?我常说:     “在可能范围内赐给我们的,我们同情地承受着;在不可能而
不可希望的,我们不必违犯心志去破坏他。     ”现在我很平静,正为了枯骨的
生命鼓舞愉乐!同时又觉着可以骄傲!
        这几天我的生活很孤清,去了学校时,更感着淡漠的凄楚:今天接到
Celia 的信,说她这次病,几次很危险的要被死神接引了去,现在躺在床上,
尚不敢转动;割的时候误伤了血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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