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归舟-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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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足饭饱后,沈文昭先行退去,知府等到时机,涎着脸问太子:“爷,奴才这儿有些玩意儿,不知爷用不用得着,想着一会儿差人给您送去,您看……”
知府那张干瘪长条脸上的猥琐实在太显眼,不用明说太子也知道他说的是些什么东西。心里懒得理他,身上却犯了贱,默默不语,端坐吃茶,算是默认了这桩安排。
入夜了,太子说是乏了,早早回房歇息。趁着沈文昭还在后院小湖畔坐着,他鬼里鬼祟的把知府差人送来的东西摊开来一一检视。
有瓶瓶罐罐,有器具,有鞭子,还有绳子……
就胡乱溜了一眼,萧恒浑身上下硬绷绷,几乎忍不住要想入非非,想来想去,只是空想,难熬得很。
正想得双眼枯涩,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叩门声,“殿下,奴才能进来么?”
萧恒不曾想到沈文昭来得这么快,一时着慌,想也不想就挡了回去:“等会儿!”,想想不对,又补了一句:“我换睡服呢,就好了。”。细想想还是不对,在宫里的时节,穿穿脱脱都有无数内侍宫女在侧,沈文昭也不是没见过,当时不见他别扭,出了宫了反倒束手束脚,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有鬼么?!
好在沈文昭不细究,他让等会儿就等会儿,横竖不差这一会儿。
萧恒手忙脚乱地找地方藏东西,想扔进床铺尽里边,想想不好,万一沈文昭上床来呢思来想去,着急忙慌地把东西扔进了床底。长吁一气,整了整睡服,清了清嗓子,让沈文昭进来。
沈伴读这一路上都板着脸,跟谁欠了他万儿八千两银子似的,说懒得说,笑更没得笑,进了门直接把铺盖卷儿往地上一铺展,躺倒看屋顶!
“……子虞,咱们说一会儿话可好?”
沈文昭骧随太子左右,时刻紧绷,防着周遭随时扑来的危险,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用在谈天说地上。一路行来,萧恒几次三番想对他说些什么,见他面色不豫,只得把话吃回肚里。今番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起了个话头,半天不见床下应答,他又想缩回去了。
“说什么?”
“崇阳府的事,你可有头绪?”
萧恒不想谈公事,可除了公事之外,沈文昭基本闭口不言,只能借着谈公事引着他谈几句,听听声音也是好的。
谁知他话音刚落,立马招来沈文昭极其凌厉的一阵眼风——隔墙有耳,祸从口出!你怎么就不晓得收敛些?!身为储君,行一步说一句都得万分小心,如今在人家地盘上,情势还未明了,我明敌暗,你怎么还这么口没遮拦!都七八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爷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乏得很了,明日还要早起,还是早些歇息吧。”
说完便替他放了帐子,灭了灯烛,做完了往地铺上一躺,彻底不出声了。
萧恒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悔青了肠子也换不回说出去的话了,万般无奈,私心里还是想将他混上来和他一起睡。
“地上潮呢,这床这么宽绰,睡五六人有余,不如……不如上床来一同睡?”
他那颗心蹦跶得几乎跃出腔子,后来不见人应,慢慢就慢下来,沸了的血终于凉了。心里有事,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无眠。
转天早起,知府一眼瞄见太子殿下两个乌青的眼圈,心里暗喜——看来没送错东西,这阵势,是玩了一夜?
知府大人想歪了,夜里两人睡是睡在了一间屋没错,可太子睡床上,沈文昭在床前摊了个铺盖卷,和衣卧着,以备万一。他送的那些东西,至今还在床底呆着。
“爷今儿打算上哪逛逛去?奴才这儿有几个地方可供挑选,一是城东的半壁山,山景甚佳,山上还有座禅寺,起卦求签最是灵验的,香火一向旺盛,那儿的斋菜也是一绝,来了崇阳若是不去一趟,那是亏煞的!二是城中的榴莞子巷,崇阳府的小吃名品都在那条巷子当中了,不是奴才夸口,整个庆朝,就没有哪个地方是比得过崇阳府的小吃的……”
知府自顾自说得热烈,没提防太子开了金口:“今儿去崇阳府兵营,看府库。明儿去观音桥,看武备。后日去迎日峰,看崇阳府的入海口。”
“是是是!爷好容易来一趟,当然是先办正事儿,这些玩乐的去处,可去可不去的,迟些去也要得!”知府点头哈腰,一颗心一径往下沉到了底——府库、武备、出海口这几条就是一张网,兜头罩下来,整个崇阳府的官吏都跑不掉,朝堂里的贵人们也跑不掉!朝廷……该是有所察觉了吧……
崇阳府这几年没少和隔海相望的倭人暗地里往来,也没少干吃里扒外的事,崇阳府兵营里边容留了不少沿着海边烧杀掳掠的倭人,府库里边堆着不少劫来的财货,都是没来得及处理干净的。武备不用说了,更是稀松无比,每回倭人过境,出海口的守备们装模做样的抵挡一阵,趁黑把抢饱了的放倭人进来,大家你六我四的坐地分赃,谁都有份,皆大欢喜!
这几个地方若是让太子进去瞧了,真看出点儿什么来,他们的脑袋立时就得搬家!
知府那张干瘪瘦条脸上布满了汗珠子,脑子里算盘拨得飞快,他想找由头拖住太子,找了多少都不顶用,太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去不可!
看看没法子了,他就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是给朝堂里的贵人们去信,让他们早做决断,该如何便如何。另一手是给倭人头头也去了一封信,让他见机行事,实在不行,只能弄出个把意外来,把随从们弄死了,太子软禁起来,挟在手上,看看朝堂风声再做论断。
沈文昭眼看耳听口不言,把知府大人藏得极好的慌乱看穿了,回头就和身边卫军的头头通了气——饮食小心,起卧小心,万事小心了再小心。
他们小心了好几天,不见府衙有什么动作,太子殿下东察西看,光看不说,知府心里没底,也不知他看出什么门道没有,每日送出去迎进来,想着套几句话,然而不论是太子还是太子身边跟着的人,都跟没缝的蛋似的,叮不动!
转眼过了十天,太子看得差不多了,心里有了底,准备明日启程回帝京。在崇阳府的最后一个晚上,知府少不得设宴饯行,还派了不少人手出来,一对一、甚至几对一的灌酒。沈文昭不喝,知府大人老着脸皮道:“沈大人好歹赏个脸,喝个一杯的,怎么,是怕酒中有药么?来来来,老夫先干一杯!”
他喝了,沈文昭还是不动,也不让太子动,僵持了一会儿,沈文昭开口说道:“沈某从帝京带了一批佳酿,今日高兴,索性拿了出来,大家喝个痛快,如何?”
知府大人像是全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招,一时呆住了。只见沈文昭一摆手,叫上来一群人,一群人鱼贯而入,放了一排十几个大酒瓮在厅堂内,揭开封盖,酒香四溢。
沈文昭斟了一杯自家带来的酒,一口闷了,亮出杯底让知府大人看。知府大人讪讪的,仰头笑了一气,自己给自己解围:“沈大人盛情,却之不恭,啊?”,他举着空酒盏转了一圈,崇阳府的一群人个个附和,纷纷换了酒盏,倒上沈文昭带来的酒。一群人斗酒传觞,煞是热闹。直闹到了定更时分,太子说有了酒,要回房歇息,这才散了。
沈文昭这趟没少喝,且有大半是代太子喝,真正有了酒的不是太子,而是他。喝多了,身上一股酒气,不冲鼻,淡淡的,似有若无,时不时顺风飘过一缕,钻到前头走着的太子的鼻子当中,惹得他一阵阵耳热心跳。
萧恒觉得他很好闻。
如果能下嘴,估计也很好吃。
所以他在前头走着,一直咽唾沫。
胡思乱想刹不住,正想到关紧的时候,走在后边的沈文昭忽然一把扯住他,往柱子边上一压,抱着他就地一滚,惊魂未定中抬眼一看,他们方才站着的地方钉着几支箭,箭身还在微微颤抖,暗算他们的人一定还在周围,险极了!
沈文昭把萧恒从地上拖起来,手劲特大,萧恒吃痛,想挣开,沈文昭一个眼神,他又留在了他的手里。他牵着他没命地往东南方向奔——来之前沈文昭是做过功课的,整个崇阳府的地形地貌,街道巷道,城门城防,甚至是地道水道,他都烂熟于心了。
第60章 厮杀
崇阳府衙的东南方有一条废弃已久的水道,之前用来过运粮船的,后来路面修好了,这条水道就慢慢停用了。现如今的知府是三年前从安兴调来的,这条水道没有标在布防图上,他们的人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那里去。
定更时分,天黑魆魆,一条回廊上隔着几步才挂一个罩纱灯笼,光线暗淡,路都难认,更别提认人的脸了。周围不断有人缠上来,太子身边的护卫不断被缠出去,等他们奔到那条废水道附近,四周一看,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这些人敢明目张胆地朝太子下手,说明崇阳府已经是个土匪窝了,今日不知逃不逃的出去,他可以听天由命,太子不行!太子必须活出去,哪怕拿他一条命去换!
他还不能进水道,他得当一块饵,把追杀的人引开。
“殿下您听好了,奴才只能说一遍:沿着这条小道走到尽头,有一处水道,您进了水道以后自然有人接应。记住了?好,即刻将您的外衫除下给我,我这儿另有一件平常外衫,您穿上,我们分头走!”
沈文昭说“我们分头走”的时候,萧恒脱外衫脱到一半,听了这话,他立刻把外衫穿了回去,沉声说道:“我不走!我不要和你分头走!”
沈文昭正等着他那件行头,等来穿到身上去演一出“李代桃僵”,乍一听他这话,几乎反手就是一个巴掌!但他忍住了。他告诉自己:面前这人是太子,是你的主子,你不能用大耳刮子轰他。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管住自己的手,耐着性子劝:“如今情势危急,殿下千金之体,不可以身犯险,还请……”
“请什么?!你以为……”
你以为你死了,我还有得好活吗?!
萧恒不敢说真话,堵得难受,干脆拖起他就走。
太子十八了,果然长成了宗室之内头一号大个子,身高力壮,拖得沈文昭一个踉跄,跌跌撞撞被他拖着走了一段,黑灯瞎火中危机四伏,他不能由着他使性!
他猛然出手,捏住他右手手腕骨,制住他,剥下他的外衫,得手之后迅速退开,“殿下好自为之!”,说完便走。
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甩出一根鞭子,卷住他,扛了就跑!
崇阳府衙建在河上,一墙之隔就是一条河,河上行船的桨声水声清晰可闻,生天如此之近,他不能理解他的优柔寡断——奴才不都是用来牺牲的么?就好比蝼蚁,就好比尘埃,碾死一个还有无数个,弹掉一颗还有无数颗,他要和一只蝼蚁或一颗尘埃同生共死么?什么意思?妇人之仁?
沈文昭简直要苦笑——他被太子扛着跑,还不敢挣扎,一挣扎就把逃出生天的时机耗掉一分,两人一起死?别说笑了!
萧恒摸黑把沈文昭扛进了那条废弃水道,又走了一段,前头果然有微微的亮光,还有人压低了声音问:“来人可是沈先生么?陆大人让小的在此守候!”
陆大人就是陆弘景,这货交游广阔,谯猪屠狗辈当中也有莫逆,这次受了萧煜嘱托,找了崇阳府的一帮船老大做接应,这帮人水道河道都熟,而且躲人是把好手,三两下就把追兵甩开了。打从太子一行人进了崇阳府,他们就日夜在这条废水道边等着,轮流等,绝对尽忠职守。这会儿等到了人,一帮人都松了一口气。
“陆大人可有带话?”
沈文昭不是不信萧煜,也不是不信陆弘景,他就是觉得事情太轻巧了,轻巧得透着蹊跷了,不得不防。
“陆大人说了,他等着萧将军还他一份大人情,啥也不要,就要萧将军家传的那口破钵!”
听闻此言,沈文昭心里的狐疑淡了一些——出帝京前萧煜和他说过这事,也交代了这口破钵,来人说得出来,作伪的几率不大。
说话那个是这帮人的头领,五短身材,手上提一个破马灯给他们照路,见沈文昭给人扛着过来,忍不住笑了一声,想想不妥,又刹住了。他一笑,沈文昭扭头看他,见昏黄灯光下,此人一张脸乌漆麻黑,就剩一口牙还白,心里寻思——倒还是水上人家的模样。
水上人家讨生活,日复一日亮在太阳底下,晒得暴黑,且黑得发亮,这不是装得出来的。
可心里那种七上八下的忐忑又是怎么回事?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总觉得不知在哪还有变数。
萧恒见沈文昭乖了,就轻轻把他卸到地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水道是干的,走到尽头就是河道。河边停着几艘小舢板,船老大们各自上了各自的船,沈文昭和太子上头领的船。
就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