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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帝后谋-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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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又开始流泪;这些日子她总在哭;眼睛红肿得像是核桃;流的泪水比她这三年来都多;她伏在他床前一声声地喊他阿冉;抚着他的鬓角跟他说,“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你闹别扭惹你生气,可你也不能这么折磨我啊。”

那道漆黑的深渊仿佛又引力,叫嚣着的冤魂面目狰狞,拖拉着他往下头坠。万幸她始终拉着他的手,给予他支撑下去的力量,他的神思已经清明多了,已经可以听清她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话。他觉得有些吵,她就像只小鸟,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不给他片刻的安宁。

看见皇帝的眉头又皱起来,南泱摸着他的眉梢说,“你是不是嫌我吵了?我知道你很累,你很想休息,可是不行,你不能睡下去,大万的百姓还在等你,小团子还在等你,我也还在等你,你不能睡,你得醒过来知道么?”泪水越流越汹涌,她伏在床榻边上哭,将头埋在臂弯里,哭了一会儿却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青如很是心疼,她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了,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她累了倦了,所以哭着也能睡过去。然而她的手却仍旧死死地握着万皓冉的左手,很是用力,没有一点的放松。青如慨叹,取过一件雪絮长披风搭在她的肩上。

“青如姑娘……”帐门撩开,从外头进来几个内监,青如侧目竖起一根食指在唇间,示意他们不要说话。阿敏好容易才睡下去,自然不能让人再吵醒,否则又不知要怎么折磨她自己。青如叹气,站起身领着几个内监出了帅帐。

宁神的安息香弥漫在帐中,有一种极淡雅的清香,钻入人的鼻子,到心坎儿,到四肢百骸。这些日子南泱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致,在安息香的萦绕下沉沉睡了过去,呼吸平稳而规律。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子踩在棉花上的感觉总算轻了许多,他在黑暗中眯了眯眼,试着动了动手。指节轻微地动起来,他感到一阵狂喜,总算感受到了那么一丝丝的真切。他有些紧张,试着睁开眼,闭合了许久的眼皮张开,暗久了,被再微弱的光亮一照都觉得刺目。皇帝半眯着眼睛转了转脖子,望见枕头旁边伏着一个沉睡的女人。

她的小脸埋在臂弯,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瞅见一头乱蓬蓬的发。有些凌乱有些邋遢,没有梳发髻,也没有簪头花,只是简简单单地编了个大辫子。南泱的发多而长,梳成粗辫子是好大的一把,他眼中浮上心疼,她这些日子一定辛苦极了。

他虽然没有醒过来,脑子里却还是知道的。他听见她的声音从清润变得沙哑,夹杂着哭腔,渐渐成了公鸭子一般难听晦涩。她喜欢将脸埋进他的掌心,她的脸小巧精致,属于极为标准的巴掌脸,往他宽厚的手心儿里一埋便是好一阵儿,温热的泪水将他的手尽数打湿,还顺着手掌没入床榻。

他尝试着动动手臂,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手抬起来,轻轻柔柔地抚上她的发顶。

她很警觉,像是一只被惊醒的猫儿,猛地将头从手臂里头抬起来,一眼瞧见他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不禁一愣。

万皓冉在她的脸上细打量,她很是憔悴,形容消瘦,脸颊深深地凹陷进去,显得那双红肿的眼睛更大更吓人。左脸上印着一条红红的印子,是方才睡觉时硌上的,他微微凝眉——这个模样也太丑了,哪里和“美人”两个字巴得上半分干系,他见她呆愣愣的模样,动了动唇,试着说出几个字,“……不认识了?”

方才还说她嗓音难听,原来自己也好不了哪儿去。多时不曾开口,皇帝的声音沙哑干涩,听起来像破木琴弹出来的曲子。

这句话令南泱如梦初醒,她啊了一声,整个人瞬间从毛毯上蹦了起来,坐在床榻上认真地看着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分明是那样地盼着望着他醒,她觉得自己有好多的话要跟他说,可是当他真的醒过来,她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了,呆呆地看着他半晌,颤声问道,“……你渴不渴?要不要我给你倒点水?”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边起身边拿袖子揩脸,从水壶里倒出一杯白水朝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半坐起身,将水杯递到他嘴唇边上。

万皓冉哭笑不得,又望见她殷殷的眼神,遂只好埋下头抿了一口水。

见他能喝下水,南泱觉得更欢喜了,捧着水杯又问,“你饿不饿?青如给熬了稠粥,你身子虚还吃不得其它的,我去让人给你送进来!”说罢便站起身要往营帐外头冲。

他的手将她的手牢牢地拉住,语调之中似乎有些无奈,虚弱地叹道,“我就想和你说说话。”

南泱眼里又包起一汪泪,她有些羞恼,觉得自己益发软弱没出息,动不动就要哭,实在变得不想自己,胡乱抬起袖子舞了舞脸,转过身重新做回床沿,认真地看着他,“好,你想说什么我都陪你说。”

他又微微咳嗽起来,她急忙拍他的背,好在这回咳嗽倒是没再呕血,只是轻微地干咳了几声。缓过气来,万皓冉半靠在枕头上专注地望着她,徐徐道,“我记得你几日前是不是说过,要和我回宫再不和我置气了?”

“……”南泱一滞,这话她倒确实说过,不过这人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他觑着她面上的神情,微微挑眉继续问,“还说等下次花灯节,要和我再去放一回花灯,自个儿写我的名字?”

“……”她被呛了呛,干笑了两声回道,“你、你听错了,我可没说过。”

他哦了一声,“那说喜欢我的人也不是你了?”

南泱是个姑娘家,听到他口里冒出这么两句没脸没皮的话,不禁耳朵都热起来。虽说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不假,可这么赤|裸裸地被他重复,她简直羞臊得语塞,支吾了好半晌才干咳道,“咱们还是继续说稠粥的问题吧。”

皇帝见她顾左右而言他,不由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捂着。这双手是这样温暖,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始终紧紧握着他的手,让他有勇气继续支撑下去,他心头极为动容,望着她沉声道,“南泱,你前些日子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不管你当不当真,我是当真了。”

被他这么专注深情地瞧着,南泱只觉得浑身都要烧起来,她脸皮薄耳根子软,最经不起他这个模样。女人有时候真的是奇怪,分明气到了极致,要死要活地说不肯原谅,可他重伤之时的模样她这辈子也忘不了,她知道自己放不下,又有些恼,垂着头苦涩道,“我知道你是皇帝,后宫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我既然逃不了也只能认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是一国之君,只要是你想要的,普天之下就没有我给不起的。”他的薄唇勾起一丝笑,“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同样能给你。”

“……”她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待回宫之后,我便下旨恩准后宫女眷离开陌阳宫。”他倚在床头望着远处,帐门被五月的风吹拂起一角,透出外头一方湛蓝的天,万里无云一片晴空,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又微微一笑定定看着她,“你说好不好?”

南泱眼眶一阵湿润,捂着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颤声道,“你是认真的?”

“不然呢?”他脸上带起一抹挑达的笑容,戏谑道,“我都吊死在你这棵树上了,留着一大片林子又有什么用呢?”

“那……”她仍是有些不敢相信,追问道,“那些女人出宫之后,你可有什么安排?”

皇帝清漠的眼半眯起,“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各安天命吧。”

这真是天底下最令人开心的事情了!

南泱雀跃异常,猛地将他紧紧抱住望他脸上狠亲一口,“你怎么就这么讨人喜呢?”

她的姿势生猛异常,直直拉扯到了他的伤处。万皓冉却丝毫不以为意,顺势将她搂住啄了一口那张红艳艳的小嘴,“我怎么就这么稀罕你呢?”

她很认真地思考起来,扶着下巴很正经地说,“因为我美丽动人吧。”

“……”万皓冉非常自觉地忽略了这句话,脑子里却忽地想起了另一桩事,眼中的神色骤然冷下去,抱着她半眯着眸子道,“你还记不记得,北狄夜袭那日,有个人去给你通风报信?”

他不提她还给忘了呢!南泱细细一忖度,脸上也冷硬了几分,“看来是有人想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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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尾声

那个半道上将南泱的车队截下来的士兵被扒了裤子一瞧;发现是个宫里来的内监。不消想,既然是宫中内监,那必然是跟着江路德一同出的宫;那么背后指使的也就一定是宫里人。

江路德细细打量这个奴才,却见是个新面孔,并不熟识,自然也不晓得他是哪个宫里的人。皇帝雷霆震怒,着令席北舟动用酷刑,银针从人指甲缝里刺进去,痛得那厮杀猪一样地嚎叫。到底是个没根儿的内监,那厮守不住针扎之苦咬出了一个人来——

贤妃。

南泱闻言似乎有些惊讶,她在宫里多少年了;可从未听过贤妃这号人物;不由带着疑惑看向皇帝,却见他的面色很是复杂,眼中交织着震惊同愤怒,似乎是知道她想问什么,望着她道,“自你坠崖以后,朕念及两个皇子孤苦,便将他们继到了韩氏名下……”

听了皇帝的这番话,南泱的模样陡然一凛——韩氏?陌阳宫中的宫妃里只有一个姓韩的,竟然是……她?

“你说的是……”她深深拧眉,声音极是轻微,“韩宓贞?”

皇帝的神色也不好看,只微微颔首。

南泱只觉舌尖咯咯地发颤,心中升起无尽的凄凉——果然,果然,后宫之中根本没有半分的情谊可言,深宫大院,人人都是自私的,韩宓贞出此下策要除去自己,恐怕是为了将两个皇子拴在自己身旁好借此巩固自己的地位。

贤妃,呵,她在陌阳宫中熬了七年的时光才爬到了那个位置,还是钻了自己坠崖一双皇子无依的空,想来也是极为可悲。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过去懦弱无能,全靠依附自己才能一步步朝上攀,如今却变得这样心狠手辣全全不顾往日情分,着实可恶。

皇帝伸手握住她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双手,神色森冷如冰雪,侧眸睨一眼江路德,吩咐说,“如韩氏这样的歹毒,朕将两个皇子继于她膝下,可见是大错特错。”说罢,他略微沉吟,又道,“再过些日子朕同娘娘就要启程返陌阳,留着她也是徒添心烦。”

南泱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一双眼睛冷得教人心寒。候在一旁的江路德打量皇帝的脸色,试探道,“依皇上的意思,是要将韩氏……”

“杀了吧。”他语调平稳而淡漠,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是,奴才即刻便传旨回宫。”江路德躬着身朝皇帝揖手,接着便旋身退了出去。

南泱微微合上眸子,只觉几丝悲楚。

她知道,只要自己方才替韩氏说一句话,她便能有一线生机。

然而这样一个女人,忘恩负义歹毒心肠,她如何能去救?皇宫之中已经消逝了太多的芳魂,从最初到现在,诤妃与许茹茜,黎妃与袁氏、秦氏,她恨的人那么多,杀过的人也那么多,早已满手血腥。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心肠已经狠到了这个地步,这是后宫的生活教会她的,残忍无情,冷硬的一副心肠。

仿佛能看透她在想什么,万皓冉站起身朝她走近几步,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薄唇吻上她的鬓角,轻声道,“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别再想着,也别再记着了。”

是啊,一切的一切都会过去,过往的那些年就都让它们随风远逝吧,悲欢尽皆入土。

******

南泱回到陌阳的那日正是六月十五。

长街两旁尽是夹道而迎的人群,锣鼓喧天,宫中的大队人马同朝中的内阁大臣都来了。宫娥内监们浩浩荡荡地执着仪仗迎皇帝同她入宫。鞭炮噼里啪啦作响,大红的两排宫灯蜿蜒直入皇城,映衬得正条长街如若梦中。

她掀开御辇的一角朝外头张望,只见宫中来迎的宫娥里头立着一个身条纤瘦的女子,容貌清丽却略显得清瘦,一双眸子之中写满了急迫。她眼中一热,眼眶子里头就要掉下泪来,深吸了两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激动,放下了车帘。

皇帝闭目养神,眼也不睁徐徐道,“这副样子,是瞧见谁了?”

南泱手执绢帕掖了掖眼角,咕哝着回答,“是明溪。”原本咽下去的泪水在说出这两个字时滚滚流出,她边揩脸边哽咽,“这么些年没见了,我心中一直挂念着她,如今见她除了清瘦些外一切都好,也便放心了。”

万皓冉淡淡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望了眼车辇外的情景,眸子里挂上一丝极浅的笑意,问她,“这副情景,同七年前朕迎娶你时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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