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五奉天(完结)-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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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西卓见他脸色苍白,但精神尚佳,松了口气,蹲下身,右手噼里啪啦在济绍王脸上来回掌掴了十几下,才揉揉红肿的手心道:“我只伤你皮肉,免得你死太早。”
少年突然掐住他的下巴,从身上掏出一张血书,塞进他张大的嘴巴。“想死?没这么容易,这是我家最后一个人断气后,我写的誓血书,今天我就让它帮你好好看清你所行下的罪恶!”
道士道:“不知道两位如何称呼?”
凤西卓道:“在下凤西卓。”
“在下黄平。”
道士惊道:“原来是凤姑,失敬失敬。”
凤西卓道:“你们是?”
道士道:“贫道道号青松,乃是个云游道人。这位是贫道的徒弟,齐小锋。”
“你们怎么会和流民在一起的?”凤西卓好奇道。
青松道人叹气道:“这济绍王行恶多年,受害之人何止千百。贫道虽是化外之人,却不忍看他继续胡作非为,荼毒百姓。那些流民其实都是被他害得无家可归之人,我们志同道合,便团结起来推翻他的暴政。”
凤西卓转头,见齐小锋正用尖锐的石头一下一下地割着济绍王的皮肤,动作虽然精细,但眼中的痕意足以燎原。
青松道人念了声道号,“贫道还要去看看前方局势,不知两位……”
凤西卓扶着黄叔,道:“一起吧。我来时救了几名受害的女子,正要去瞧瞧。”
青松看了眼仍孜孜不倦地折磨济绍王的齐小锋,叹了口气。
三人一路疾走,哪知战斗已经结束,幸存的流民正拿着刀剑清理战场。那些没死透的士兵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死亡来临,只能发出最后的惨呼。
凤西卓微微侧过头。
一个汉子从快活楼跑出来,走到道士身边道:“里面人全死了。”
凤西卓愕然,“不可能。你有没有看到厢房里的几个女子?”
汉子见青松道人不说话,忙答道:“厢房里面没有,外面倒躺了一排,不过全都死了。她们身边还有几具男尸,细皮嫩肉,好象是公子哥。”
凤西卓想起那些女子当时视死如归的神情,猛一踱脚,自责道:“我早该想到,我早该阻止!”
青松道人劝慰道:“天道有常,万物来去自有定律。凤姑万勿因此自责。”
忽然——
西南处,一辆体态臃肿的马车跌跌撞撞地冲出来。
黄叔喜道:“来了。”
凤西卓抢在流民动手前,闪身跃到马上,勒停马车,转身道:“绿光,你们怎么才来?”
绿光急道:“有军队杀进来了!”
发千钧(上)
凤西卓一怔,忙道:“你们没事吧?”
绿光摇摇头道:“马车太大,为了迁就它我们在林里绕迷了路。我和路叔出去找路时,才发现有军队从兴槐方向赶来。”
青松道人忙道:“有多少人?多久会到?”
绿光道:“林子太密,看不出人数,但起码有两千人。我们怕被他们追上,一路猛赶,他们穿着盔甲骑马,走得不快,大概离这里还有一里。”
青松道人道:“你们又是如何找到这里呢?”
绿光道:“是留在原地看守马车的洪水说曾在这个方向看到黑烟升起。”
凤西卓看着遍地横尸,猛一拍腿道:“糟糕!原来那时候济绍王让人放烟是通知驻守在兴槐城的军队。”
黄叔道:“如今义军元气大伤,不宜与他们硬碰硬,我们还是避其锋芒为上!”
青松道人眼神突变,道:“义军?”
原来黄叔为了尊重他们,故意将‘流民’二字用‘义军’来代替。
黄叔道:“暴君苛政,弄得天下战乱四起,民不聊生。戚、胜两州早有义军揭杆而起。道长何不顺势而为,也为更多受苦的黎民尽份心力?”
青松道人迟疑道:“可是……”
黄叔拉住他的袖子,轻声道:“他们杀了那么多官兵,已是无路可走。难道道长忍心弃他们于不顾?”
凤西卓见他们还在拉拉扯扯,急道:“再说下去可以和兴槐赶来的军队一起篝火做晚饭啦。快走是正经。”
青松道人面色一整,“贫道目光短浅,多谢黄施主提点。”说着,一转声,提气于胸,声如洪钟,“当今天子无道,上不尊天地神圣,下不爱黎民百姓,引得四方战乱,无数无辜命丧黄泉。让天下有家者无家可归。让天下白发翁妪送黑发人。让天下子女欲养亲而亲不在。其恶行罄竹难书,东海难尽!贫道虽力薄势微,但天地不薄,百姓不微!我们要团结起来,与更多受苦的人一起共讨尚虐!”
流民们先是静默,随即爆呼。
凤西卓小声对绿光道:“没想青松道长的口才一点也不轻松,厉害得很,出口成章。”
绿光笑道:“什么出口成章,老早打好的腹稿。你不见那么多人没一个犹豫反对吗?”
凤西卓见人人脸上流露的都只真诚和热烈,“那又怎么了?”
“龙生九子还各不相同呢,若是没经过一番劝导说服,哪里能这么齐心。”绿光道。
凤西卓恍然道:“弄了半天,青松道长是借题发挥啊。”
黄叔凑过来道:“莫要小瞧义军,等发展壮大后,衣食住行都是生意。”
凤西卓无语。怪不得黄叔愿意配合青松道人,为他提供可借之题,原来是打着长远合作的打算。有这样的属下,长孙世家想不成为首富都难。
青松道人正说得兴起,没注意到他们已经将他的意图剖析地一清二楚。“我们既为长远打算,便不争这一时之利。狗王爷的手下要赶来救他,我们就偏偏不让他们救!与他们捉一捉迷藏!”
凤西卓道:“明明是逃跑,为什么听了他的话后,我竟感觉跑得还不错。”
绿光笑道:“所以青松道长才是青松道长啊。”
青松道人指挥几个流民的小头头收拾整装,又跑去林子找齐小锋。
凤西卓叹道:“我有点不想看到济绍王。”
黄叔道:“天理循环,屡报不爽。”
绿光正与路叔、洪叔面面相觑,不知所云,便见一个少年拖着血淋淋的一团东西从林里出来。
绿光看了一眼,侧身扶马低头干呕。
凤西卓与黄叔等人虽不至如此,但脸色绝对称不上好看。
齐小锋拖着一团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红肉绕着战场走了一圈,所到之处,无人不白眼唾弃,更甚者还亲自冲上来赏两脚。
绿光颤声问道:“那个人……到底死了没有?”
凤西卓目光一凝,叹道:“还会颤抖,没有。”
绿光道:“这,这也太恐怖了。”
青松道人眉头微微一皱,“小锋,我们要走了。”
齐小锋冷着脸,起脚将那团肉踢到一旁,“是,师父。”
有流民叫道:“不杀他?”
齐小锋露齿一笑,森冷阴霾,“何必杀他。他这个样子,别说手下,就连爹娘都不认得了。”这样的人,就算不杀,也迟早要死。杀他,反而是解脱。
凤西卓耳朵一动,听到济绍王发出一阵类似于嘶吼的叫声,只不过不是从嘴巴里发出,而是胸喉。他现在大概后悔为何不让凤西卓干干脆脆地勒断脑袋吧。
齐小锋冷道:“你不是很喜欢咬舌吗?用牙肉试试吧。”
绿光抖着凤西卓的袖子,“我们还是快走吧。”
凤西卓也不想再呆下去。一个心计深沉的师父,一个心理变态的徒弟,两个人都非善类,还是少打交道的好。于是朝青松道人抱拳道:“相逢总是匆匆。凤西卓祝各位旗开得胜。”
青松道人回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位珍重。”
黄叔见她们都不愿与他们深交,只好暗暗打消拉关系的念头。
算算时间,兴槐军也快到了。凤西卓不再含糊,驾着马车一路朝东北方赶去。
林复从稀朗渐渐密集。
绿光想起适才景象,还心有余悸,“那个究竟是什么人啊?”
凤西卓遂把济绍王和他的恶行一一道来。
绿光道:“这样说来,济绍王也活该有此下场。”
凤西卓道:“恩,所以只能由他去。”
“万一,我是说万一哦,万一那个兰郡王也是这样的人怎么办?”绿光瞪大眼睛看着她。
她失笑,“怎么可能?”能教出萧晋、陈虞昭和陈元殊这样义子的,决非这等荼民为乐,不思进取之人。
“所以说是万一嘛。”
“那,就干掉他。”
“那万一他比什么济绍王好一点,但还是很可恶呢?”
“那,就打他一顿。”
“然后呢?”
“然后……”凤西卓佯作认真思考,“然后罚他不准吃饭,把饭省下来给百姓吃。”
绿光干脆直接问道:“那你会不会离开缅州?”
凤西卓怔了下。她来之前想的一直是萧晋如何如何,陈虞昭如何如何,倒忘了兰郡王府的真正主人是兰郡王。
正在愣神之际遇,耳中隐隐听到马蹄声在身后纷至沓来。
凤西卓心思一收,连忙抢过绿光手中的缰绳一抖,“驾!”
绿光讶道:“怎么了?”
凤西卓道:“追兵来了。”
过了会,黄叔从车厢里探出头,“追兵起码有几百人。”
绿光惊异地看着凤西卓。他们几个人中黄叔武功最高,但没想到凤西卓竟然似乎还略胜一筹。
“不行,我们骑马走。”凤西卓果断地一掌劈断拉绳。
黄叔等人不敢迟疑,从车厢中蹿出来。
凤西卓拉着绿光跳上其中一匹马,“走!”
剩下的三匹马正好黄叔三人一人一匹。
身后奔跑的隆隆声越来越近。
倏得十几枝箭头疾射而来。
凤西卓头也不回,云袖一卷,箭矢竟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卷了去。“我挡住他们,你们先跑!”
绿光死死拉住她,道:“不行!我们奉公子之命送姑娘到缅州,姑娘若有半点损伤,我们如何向公子交代!”
黄叔三人应和道,“不错。”话音一落,三人便齐齐倒掠,朝追兵方向迎去。
凤西卓急得猛一甩手,大片袖子便从绿光手上撕了下来,“凤姑……”
凤西卓挥着半个膀子,足点马臀,人影如风,绿光哪里追得上。
黄叔眼前的追兵各个脱了盔甲,怪不得马快不少。他们刚交上手,便觉面上凉风一拂,对手的头颅齐齐飞天。后面的追兵大惊失色,猛勒缰绳。
只听空中一声冷笑,凤西卓倏地出现在众人视线,蚕丝飘飞,血迹未干!
追兵中忽一人大喊道:“是她杀了济绍王!谁杀了她,赏金万两!”
众赏之下必有勇夫。当下,万两赏金的诱惑让早为金钱折腰的官兵将生死暂抛脑后,一个个挥舞大刀,面目狰狞地催马砍到。
凤西卓单脚踏在死去的追兵马上,手朝地上凭空一吸,一把大刀便落入手中。她看着铺天盖地砸下的刀影,嘴角勾起一抹蔑笑,刀在手中嗡嗡作响。
黄叔站在身后,见她的身影骤然消失,只剩一道银光,如割麦般朝前推出数丈!所到处,身首异地,血肉飞溅,一片红糊。
“呕。”刚赶到的绿光忍不住真的吐了起来。
刹时,场中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那个依然站在马背上,神情肃穆的少女。
只有凤西卓自己暗暗叫苦。上次强行施展剑气已伤经脉,这次再度施展不但威力倍增,连伤势也是加剧。她此刻能稳稳当当地站住靠的不是武功,而是意志!
发千钧(下)
追兵清一色地把刀横在胸前,如同盾牌,脚步微不可见地后移。鞋底磨蹭石子的零碎声响像无形的锉刀,细致而尖锐地磨砺着所有人的神经。
但不包括凤西卓。
此刻她嘴巴里的血水似涨潮,在后颚处前仆后继,血腥味从鼻子一直顶到脑门。好几次她忍不住想要张嘴,一想到身后的人,终究又吞了下去。手中的刀重愈千斤,冷汗不断地从手和刀柄的缝隙中渗出。
一定要做点什么。说也罢,打也罢,哪怕是喝一声。这样对峙下去,先倒下的一定是她。她在心底不停地催促自己。但灵魂与躯壳此刻分成两个主宰,一个仍然活着,一个业已麻木。
绿光和黄叔率先看出她不对劲。就算是威压,未免也压得太久了。
绿光一个筋斗翻到凤西卓身前,与她同立一匹马上。她的身形比凤西卓略高,因此将众人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凤姑娘,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家中也有父母妻儿要供养,杀了他们倒没什么,只是那些远在千里的亲人难免受累受苦。想来他们今日不过是受人驱使,并非有意与我们为难,不如放他们一马?”肩膀被重重推了一下,她感到凤西卓将半个身体的重量都靠了过来。
果然是受伤了!她心头一震。
黄叔等人站在他们身后,自然看得一清二楚。黄叔抢在另两人发声之前,道:“绿光所言甚是,还请凤姑娘网开一面。”说罢,朝兀自楞在原地的追兵道,“你们还不放下刀!”
追兵面面相觑,有几个手掌松动,刀竟真得落在地上。有一便有二,顿时,落刀声此起彼伏。
凤西卓下唇猛然一抖,“呕。”
绿光只觉背上一热,湿了一片。
黄叔等人看着白马背上黑血,暗叫:要糟。
果然,有追兵眼尖,叫起来,“那个人不行啦!我们并肩子上!万两赏金就是咱们的了!”地上的刀瞬息被捡得一干二净。
黄叔当机立断喝道:“绿光带凤姑娘走!”
绿光连忙应声,正要转身扶她,却发现凤西卓自己从马背上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