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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天下春秋-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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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封又去看了看楚姬,见她服过了华神医开出来的药后,沉沉睡去,从容色上看似乎颇为有效。列九在室外、楚月儿在室内看护着,应该无甚大碍。

伍封带着众侍卫将妙公主送回宫中,妙公主意犹未尽,忽想起一事,道:“你还未带我去看陶器!”

伍封皱眉道:“下次再说吧,你再不回去,国君定以为我将你拐走了哩!”

妙公主格格娇笑,上了香车,在众人簇拥下回宫。

伍封到鲍府找到伍傲,驾车去馆驿见鲁国使者柳下惠。

由于有鲁国的贵人入住,馆驿中的其他人都被迁走了,整个馆驿便如柳下惠的府第一样,里里外外除了齐国行人官所派的仆佣之外,多是柳下惠带来的鲁人。

通报姓名后,一个柳府的家将带着伍封去见柳下惠,一路上道:“柳大夫正在后院抚琴,听说封大夫来访时,十分高兴。”

伍封诚心道:“久闻柳大夫琴剑双绝,在下一向仰慕不已。”

说着话,便到了一间厢房前,未进门便闻道一缕清香扑鼻,也不知是什么香,格外地与众不同。

家将还未及通报,柳下惠已从房中迎了出来,笑道:“封大夫辱足敝处,实令敝处大有荣感。”

他身高近九尺,修长挺拔,颏下美须飘动,飘然有神仙之概,站在伍封面前,仅比伍封矮了半个头,风采慑人,令伍封大为叹服。最与众不同的是,这人在言语之间,充满诚意,从不会令人对他的话有疑虑的念头。

伍封笑道:“在下不过是后生小辈,柳大夫不嫌弃在下粗鄙,在下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柳下惠朗声大笑,上前携住伍封的手臂,往里便走,道:“来来来,先饮一些果酒,再听在下抚琴一曲,正好请封大夫指点一二。”

伍封奇道:“什么是果酒?”

柳下惠笑道:“这是在下的一大发现,封大夫一阵饮过后,便知其妙。”

两人分宾主对坐,各凭一案,伍封见西墙窗下的一张书案上堆着十几束竹简,其中一筒简书还打开着,一端卷落地上,一端放在几上。另一窗下的方案上放着一过古香古色的琴,整个房中铺着一整张绿筵,邀上是一张淡黄色软席,使这间厢房更具古色。表面看来,房中诸物并未刻意修饰铺设,却丝毫不觉凌乱,其实处处透着一种不经意的雅量高致。

柳下惠亲手递来一个竹筒,笑道:“这就是果酒,封大夫不妨一饮,看看与寻常饮酒有何不同之处。”

伍封见那筒中黄澄澄的酒水中飘着三五个小果子,也辨不出是什么果品,酒带果香,令人心怡,细细品了一口,只觉入口微有苦味,但苦而不涩,闭目回味,便觉口中生津,满口余味中透出一缕极淡的甜香,清香不绝,令人有步入花丛之感,睁目赞道:“好酒!这酒虽非极好,但有果品之味在内,苦中有甜,虽无花草相加,却隐有花香。”

柳下惠走到那古琴边,笑道:“果是果,酒是酒,味难相融,但在下发现将果品放在酒中煮过,多种果味相融于酒中,苦中自有甘甜,常饮则清神宁心。饮此果酒,不可不听琴曲,封大夫少年英雄,在下便为你抚一曲《听风》。”

他坐在几旁,微微调合了七弦,便奏了起来。

琴声先是悠扬闲散,便如闲步林间,细细微风扑面而来,令人心动;琴声渐响处,便如风拂花木,百花争妍,听到此处,仿佛鼻端之间能闻百花之香,只不知是香炉的青烟使然,还是真的随曲步入了花间,令人心为之醉;忽地琴声变处,便如天空突变,狂风大作,一时间,风声、雨声、雷声纷致,汹涌迭荡,只觉天地亦为之色变;忽然声音止住,片刻之后,柔柔的风声入耳,仿佛雨寂云收,天地重现生机,声音渐渐远去,给人感觉便如随一叶扁舟,渺然入水,渐入那水天一色处。

一曲奏完,柳下惠看着伍封,伍封睁开眼,道:“奇怪!”

柳下惠问道:“有什么奇怪?”

伍封叹道:“闻柳大夫的琴声,当真是心潮随声,收敛勃发处,半点也由不得人。尤其是最后,仿佛已飘然逝于天际,偏又历历在目,就好象自己看着自己远去一样,如此感觉,在下平生从未有过。”

柳下惠大笑道:“好,好!若非性情中人,绝听不出其中真味,封大夫是在下的第二个知音人。”

伍封心道:“那第一个知音人又是谁?”果听柳下惠道:“第一个知音人是当世大贤孔子。”

伍封见柳下惠竟将自己与闻名天下的孔子扯在一起,忙道:“在下何德何能,怎敢名附孔子之后?”

柳下惠笑道:“封大夫也不必过谦,你是少年英雄,智勇足备,天下间能人不少,但如封大夫者恐怕再无第二个了。在下虽不懂相人之术,单凭一曲,便可知封大夫天赋异秉,非常人可比。”

伍封心道:“原来你叫我品酒听琴,其实是为了考较我。”

柳下惠又道:“凭封大夫的情性,理应是精通音律之人,不知封大夫可会抚琴?”

伍封面露惭色,道:“在下不会抚琴,不过,幼时曾学过吹箫,先父故世后,虽偶有吹奏,却未曾受过明师指点,是以从不敢在人前吹奏。”

柳下惠大喜,道:“封大夫可否为在下吹奏一曲呢?”

伍封苦笑道:“在下未曾带箫来,就算带了箫,只怕会有辱清听,被柳大夫轰出门去。”

柳下惠道:“不妨,不妨,在下有一支箫,名叫‘龙吟’,这便命人取来。”走到门口,低声吩咐侍立门外的家将。

伍封见柳下惠兴趣昂然,心道:“原来这柳下惠是个乐迷。我到了这么久,连一句‘有何贵干’之类的话也未曾问过,这人雅量高致,不是俗人,理应隐居山林,寄情于天地之间。”

柳下惠见伍封若有所思,问道:“封大夫在想什么?”

伍封老老实实将刚才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柳下惠叹道:“封大夫果然知我心思!其实在下早有隐世的念头,只是世间之事,便如刚才那一曲《听风》,半点也由不得人!在下纵想退隐,也不可得。”说完长叹了一声。

伍封知道鲁国的军政,多年来由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三家把持,鲁君只是个摆设,事事要看三家的脸色,比起齐君还糟糕。这三家都是鲁桓公之后,故称三桓。这三桓之间的关系时好时坏,政事全靠柳下惠和孔子的弟子子贡、冉有等人,子贡等人威望暂还不足,若是无柳下惠居中把持,后果难料。

这时,家将取了箫来,柳下惠伸手接过,命家将退了出去,将箫递给伍封。

伍封见这箫乃赤玉所制,坚硬无比,入手甚轻,通体玉色温润,赤红耀目,尾处用黄金镶着篆文“龙吟”二字,一看便知是希世之宝。

柳下惠道:“封大夫既会吹箫,可知箫之来历?”

伍封苦笑道:“在下只不过幼时学过一点点,至于箫之来历,却是一点也不知道,望柳大夫教我。”

柳下惠道:“箫是伏羲氏所造,编竹为箫,其状参差,大者叫‘雅箫’,编二十四管,底下有四寸之长尺;小者叫‘颂箫’,编一十六管,底下有二寸长尺;还有一种无底的,叫‘洞箫’。这三种箫都是形如凤尾,声如凤鸣,总称箫管,这是古时之箫。后来黄帝嫌箫管之烦,加以改造,改为只用一管,横吹者曰‘笛’,竖吹的长者为‘箫’,短者为‘管’,如今短管已无人吹了,只有箫笛二种。封大夫手上的这种箫是秦穆公的爱婿箫史所制,昔日箫史用它吹一曲《有凤来仪》,引来百鸟和鸣,可见此箫之妙。”

伍封听他侃侃而谈,如数指掌,心中叹服不已,苦笑道:“百鸟和鸣,那固然是箫好,恐怕主要是箫史技艺通天的缘故。如今此箫于在下手中,万一吹出来,百鸟和鸣当然是没有的,犬豕哀嚎恐怕还有些可能。”

柳下惠大笑道:“封大夫过谦了。”

伍封道:“既然柳大夫对在下的箫声毫无惧意,在下只好勉力一使。记得先父最爱吹奏一曲《破军》,在下便献丑了。”当下便吹了起来。

笛声清越、箫声沉荡,这一曲《破军》吹出来,便如万马齐喑,风雷交鸣,箫声如长河巨浪,荡涤天下万物,唯此一声慨然,卓然于天地之间。

一曲吹完,柳下惠击了一下掌,满脸喜色,道:“妙极!妙极!封大夫虽然技艺未臻化境,大有改善之处,但天生的胸襟坦荡、气势恢弘,在曲中尽数显出,在下耳中所现,尽是傲然于天地之间的英雄本色。”

伍封年少时随伍子胥学过吹箫,到齐国后极少吹过,也不甚在意,听柳下惠大声称赞,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下于箫上从未投入多少心思,竟得柳大夫如此美誉,莫非在下的箫声真有可听之处?”

柳下惠道:“音乐一道,不在乎费时多少,全在乎天赋。若是费时日久,将他人妙曲唯妙唯肖地再演出来,那只是乐匠而已。封大夫虽技艺未善,但有天生的感触,能别出心裁,自有一番意向,这便是最难得的天赋了。若是封大夫精研技艺,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至百鸟和鸣之境界。”

这一下伍封大感兴趣起来,虚心求教,柳下惠便以《破军》为例,详细指点他的技法不足,又同他细谈音律,直到家将送来了晚饭方止。

两人一起用过了饭,柳下惠叹道:“封大夫天资聪颖,若是能得明师指点,箫技剑术,必成大器。”

伍封笑道:“柳大夫人称琴剑双绝,正是明师。”

柳下惠叹了口气,道:“在下算得了什么,鄙国的大贤孔子,精擅六艺,学问十倍于我。封大夫若能得他的指点,必能远胜在下这一点微末技艺。”

伍封虽然久闻孔子大名,却并未见过这名满天下的大贤,听柳下惠这么一说,心中神往,叹道:“闲时定要到贵国去向孔子求教。”

柳下惠道:“在下与孔子相交四十年……”

伍封吃了一惊,心道:“看你不过三十余岁,怎能与孔子相交四十年?”

柳下惠看了他一眼,笑道:“实不相瞒,在下今年六十有三,二十三岁上便识得了孔子。”

伍封骇然道:“不会吧?无论怎么看,柳大夫也只是三十多岁的模样。”

柳下惠笑道:“在下只不过会一点驻颜的功夫,是以瞒过了封大夫。”

伍封奇道:“有什么驻颜的功夫,竟如此神奇?”

柳下惠道:“在下二十九岁便习此功夫,六年而有所成,是以二十多年来,再无衰老之相,若是如封大夫这般年纪便习此功夫,恐怕永远只是二十岁的模样吧。”

伍封叹道:“天下间竟有这样的功夫,倒真是意想不到。”

柳下惠笑道:“在下这功夫,是二十九岁游卫国艾城,偶尔遇见了吴王僚之子王子庆忌。早一年公子光弑吴王僚即为,为吴王阖闾,王子庆忌便逃到了艾城练兵。蒙王子庆忌不弃,教了在下这套功夫。”

伍封心中一惊,想不到这驻颜之术竟是舅父所传,心忖舅父遗下的秘传功夫母亲大多知晓,为何不知道有这套驻颜奇术?

柳下惠道:“此术也非王子庆忌所创,而是他少年时偶遇老子,得老子所授。其实这功夫能否练成,全在天赋,若非胸襟博大、坦然无私之人,练一百年也是无用。封大夫正是练这功夫的料子,你我一见如故,在下今日便传你这功夫,练得如何,全靠你自己了。”

伍封笑着摆手道:“不练不练,人之生老病死,乃是造化必然,在下并不怕老,练不练也罢。何况日后在下到了六七十岁,子孙不少,到时候有须发斑白的儿子走上前叫我一声‘爹’,岂不将周围的人都吓杀?”

柳下惠听他说得有趣,笑道:“单是这‘造化必然’四字,便知封大夫必能练好这功夫。封大夫休要小看了这套功夫,练这功夫并非只能驻颜,还能修身养神、大增气力,用之与剑术,可使威力倍增。眼下齐国正是多事之秋,封大夫可有得忙哩!”

伍封一听能使剑术威力倍增,大喜道:“原来还有这般妙用,在下便拜柳大夫为师,岂不是好?”柳下惠说得含蓄,但伍封却听得出其语中之意,心道:“我的剑术自然比不上田恒,万一哪天田氏为恶,国君还得靠我相助。柳大夫有意教我这功夫,怎能不学?”

柳下惠笑道:“在下怎配做你的师父?此术由王子庆忌教给在下,在下再教给你,王子庆忌若在世也会欢喜。日后如有机缘,封大夫能见到老子,拜他为师才是道理。在下曾往成周向老子求教,幸好老子不弃,教了在下许多学问。”又道:“你我虽然是今日才交往,但以音知人,大是投缘,何必大夫来大夫去这么见外?不如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伍封心中极是愿意,但相对而言,柳下惠是与孔子一辈的前辈人物,结为兄弟,似乎不甚合适。

柳下惠笑道:“怎么?莫非你嫌我老么?”

伍封是个豁达之人,笑道:“小弟只怕别人说我高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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