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第2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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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平公道:“唔,相国有何良策?”
田恒道:“这几天老臣与公子高、大司马多番商议,终想出了一个办法来,便是将平阳到琅邪一线的堤坝加固,筑磊成一丈多高的厚墙,与城墙相似,以此防水。”
齐平公吃了一惊,道:“非要筑墙才能防水么?”
田恒道:“单单只是防水,自是不必筑墙,但臣等合计,总之是要大费人力,不如大张旗鼓。筑墙固然是以防水为主,其实也可防御敌军。平阴琅邪一线正是齐国之南境要地,却全是平壤良田,无以为凭,是以当年吴军入寇,一口气便深入到距临淄仅数十里的艾陵。若有一道长墙,战时大有可用,可防楚、吴、越等国之入侵,保守南境。”
齐平公听他说得有理,道:“此策虽好,但此墙筑起来有数百里,只怕要费不少人力金帛吧?”
田恒道:“我们齐国富庶得紧,单是渔盐之收,每月便有差不多三千万钱,再加上这些年农收丰厚,仓廪充实,修此墙并不会大损国力。楚国为御中原,在宛、叶一带筑有方城,绵延七八百里,颇有用途。”
齐平公向伍封看来,道:“封儿以为如何?”
伍封道:“臣见过楚国的方城,用于兵事之上的确大有可为,齐国南境平坦,无以为拒,有一道长墙自然能用得上。此墙既可防水,又能拒敌,一举两得。”
田恒点头道:“龙伯说得是。”
伍封道:“筑以长墙虽然并非上策,但也不是胡乱打算。不过臣担心的并非是否筑墙,而是筑墙之后如何用之,若是兵甲不修,防备失当,一道长墙又怎能挡得住悍勇善战的越人或是国大兵多的楚人?”
齐平公道:“封儿言之有理,那么以封儿之见,这墙修是不修呢?”
伍封道:“既然仓廪富足,修墙总比不修为好。楚国之墙为方形,称为方城,齐国之墙绵延近千里,可谓‘长城’。”
齐平公道:“‘长城’这名字不错,便叫长城好了。”
田恒笑道:“龙伯此番在楚、吴、越走一趟,对三国之底细多少有了些了解。有了长城,自要驻兵防守,否则那长城岂非白修了?”
伍封道:“这就有了一个难办之处,长城长近千里,又当如何守法?就算每里百人,也要近十万人,粮运也不易。还有一个难处,万一越人入寇,若是绕过长城,从海路北上,由琅邪台、即墨之间登陆,这长城便形同虚设,长城以近千里之长,再将兵由城上调下来之时,敌人恐怕已由东往西,到了临淄城下了。”
田恒心中一惊,沉吟道:“龙伯所虑不无道理。”
众人听伍封分析得大有道理,连田貂儿也忘了怀中的小儿,认真听着。
齐平公道:“齐国西北地势虽平,但敌军南下,却有济水所隔,南方的确令人头痛,许多年来,齐国兵祸之惨烈,多在南面一线。”
田恒问道:“龙伯又有何主意?”
伍封缓缓道:“当年吴军入寇,一举而攻到艾陵,除了因南境无据可守之外,也因齐国国境颇大,而守兵散于各地,调动不易,就算调动起来,每处的士卒人数又不多,易被敌军各个击破,因此,我们除了要修长城,还要改一改驻兵的法子。”
齐平公与田恒不住点头。
伍封道:“依臣之见,不如在境内设立五处驻兵大城,除临淄之外,以平陆、高唐、即墨、琅琊为四处驻兵之地,称为‘五都’,收各地之兵驻于此五城之中,每城可驻兵二三万人,既能守境,兵势也不弱。就算敌军势大,攻入齐国全境,只要一都尚在,便有反败为胜之机。不过这五都要互为照应,一都动而四都发,若让敌军深入到沂水和淄水之间,国下四裂,虽有五都也无法聚兵,便十分凶险了。”
田恒击掌赞道:“龙伯之议极妙,临淄国都自然是齐国之心腹重地,当要驻兵,平陆可御晋国的魏氏和鲁国,守卫西南,高唐可御晋国赵氏、燕国、中山,保全西北之地,有此二城,长城之西便可无忧,琅琊、即墨之兵,既可防海上的敌人,又可守长城之东,再加上临淄大军南下,可控长城中间,如此一来,不仅易于调度过,而且每一城的兵势都极为强盛,长城的东西两端和中间也如同有了重兵把守,城上只用极少士卒便可以了。只有南守长城,东守济水,再加上五都士卒的调用,齐国便稳如泰山。国君,龙伯此策的确是极妙,深合兵法要旨。”
田恒这人才能卓绝,又自视甚高,向来极少这么赞人,此刻对伍封大加赞赏,也是因伍封提出的国策的确高明的缘故。
其实伍封这番策论并非这一转念之极想出来的,而是在心中蕴涵已久。这除是为了改善齐国的兵力部署,也是为了让齐平公能因此而改变兵权尽归田氏的现状,唯有改变部署方能让齐平公有机可乘,多少收回一点兵权。
齐平公与伍封早有默契,自然知道伍封对他一力维护的心意,点头道:“既然相国也认为此策极当,便可依此而行,等大司马和右司马回来之后,择日朝议。”
伍封此刻心思一动,道:“田相所说的三件可虑之事,内政有方,但外事尚无妙策,在下忽想起一个主意,未知是否可行。”
齐平公听了田恒所虑的之事,心中颇为着紧,闻言喜道:“封儿之策必是好的,不妨说来听听。”
伍封道:“外事之急,莫过于晋国和越国。微臣以为要解决晋越之事,全在楚国身上打算。”田恒点头道:“本相也是这么想。龙伯是楚王的姊夫,对楚王有救驾之德,或可说动楚王与齐国结盟,但楚臣之中有叶公之精明、钟建之明察,只怕不会无端端答应与齐国结盟。”
伍封笑道:“要想楚国与齐国结盟,非得向楚国许以诸多好处不可,利之所动,楚国未必不会结盟。”田恒皱眉道:“楚国地广物丰,除城邑之外,何物能让他们心动?”
伍封道:“便在城邑上着手。当然,我们不能割邑以献,唯有从境外之地上着手。”齐平公和田恒都不解其意,田恒愕然道:“境外又有何地?”
伍封道:“江淮一带是本是吴国之地,却有一小半被夫差割给了楚国,剩下的地方楚国觊觎已久,吴国若亡,此地不归越国,便会被楚国所占。楚国尚好,越王勾践雄才大略,野心不小,多半会打齐国的主意。江淮以北的鲁、莒、杞等小国不足为凭,齐国南境恐怕免不了要遭遇兵祸,相国先前的想法也是有鉴于此。”
田恒皱眉道:“这又如何?”伍封笑道:“我们只要放出风声,假意要夺江淮之地,楚人立时便能想到,一旦吴灭,齐国便会敢与越国一战,目的便在江淮之上。楚国要得江淮,非与齐国和越国交战不可,不免担心齐越结盟。楚国与齐越交战,又担心晋人南下,再加上楚国之西的巴蜀时有所动,三面受敌,楚人非惊不可。”
田恒击掌笑道:“这计甚妙,龙伯的意思,是以这江淮之地为饵,诱楚国与齐国结盟?江淮本非齐地,就算被齐国所得,隔鲁莒诸国以有其地,也不能控制,若归于楚,齐越之间便被楚国隔断,越人不足畏了。”
齐平公道:“我们放出风声,意指江淮,楚人会相信么?”田恒道:“国君所虑也不无道理,楚人多谋,恐怕不会轻易相信。”
伍封笑道:“眼下这江淮之地,除了吴国所有外,还有东夷杂居其间。我们大可以派一军南下,从东夷手上夺些许地来,楚人便不得不信。”
田恒哈哈大笑,道:“以江淮之虚地换楚国盟约之实利,此策绝妙。本相还有一个主意,我们派一军南下,从东夷手上夺少量之地,再声称要伐吴为龙伯报仇,到时候吴人惊惧,便会求救于楚,楚人立时便知道我们意指江淮。到时候我们再派个使臣赴楚,盟议必成。”
伍封暗吃一惊,忙道:“这么一来,吴人大受惊扰,万一吴军北移,越军背盟突出灭吴,岂不是挑起了齐越之战?”
田恒笑道:“我们大军到了江淮,国君立时派一使到军中,声称龙伯苦谏,看在龙伯面上,齐人暂不伐吴,驻军十余日便退,故意将此事传开去。如此一来,既吓一吓吴人,让楚国知道齐国属意江淮,又在吴人处为龙伯卖一个大大的面子,吴国亡后,吴民定会感龙伯之德蜂涌入齐,如此以增民户,一举数得。”
伍封道:“这法子也使得,吴人惊惧之下,说不定会施仁政练强兵,能与越人相抗。楚国与齐国结盟,郑国怎敢背盟归晋?”
齐平公大笑道:“如此最好。相国和封儿足智多谋,寡人便放心了。”他高兴之下,频频向伍封和田恒举爵同饮。
田貂儿插口道:“国家大事,貂儿不便插口,不过貂儿见龙伯此次出质于吴,大增齐人之威,使天下人不敢小觑我们齐国,今日又有妙策,眼下龙伯是上大夫,国君是否可以赐于下卿之爵,以示奖功责罪之意?”
齐平公和田恒都大感愕然,田貂儿自从入宫之后,对国家大事向来不闻不问,以免被他人说是妇人干政,想不到此刻会这么说,也是破天荒第一回了。
田恒知道自己这女儿素有主见,这么说自然是有其用意,总之她不会对付自己娘家的人,何况升伍封之爵也无甚打紧,遂笑道:“本相正有此意,想不到被君夫人先说了出来。”
自从晏缺死后,三卿之位便空了一人,齐平公将大司马鲍息为亚卿,下卿之位便空着了,其实便想授给伍封,只是不好开口,以免被人说他偏爱女婿。
此刻田貂儿这么说,齐平公十分高兴,他对田貂儿素来宠爱,升自己女婿之爵,换了任何老丈人也十分愿意,见田恒也赞同,便道:“如此最好,便升封儿为下卿,明日由掌书授予冠带玺宝。”
三卿之爵是贵族中最尊贵者,按此时的礼制,大国有三卿,三卿原来须由周天子亲授才被承认,但如今王制渐坏,各国常常自命亚卿和下卿,然后再向周室递文,唯上卿之任先要向天子递文,天子授爵才行。眼下齐国的上卿是田恒,亚卿是鲍息,伍封升为下卿,爵位已比公子高这个上大夫要高了。除国君之外,便以三卿的地位最为尊贵,不过这并非实职,田恒自然也不甚在意。
伍封出案谢过齐平公,又谢过了田貂儿,田貂儿笑道:“龙伯不必多礼,貂儿向来不理政事,今日破例厚颜插嘴,是因有事要求龙伯援手。”
她这么一说,殿上众人无不纳闷,伍封道:“君夫人尽管吩咐便是,臣自当奉命效劳。”
田貂儿道:“此事有些不近人情,全出于貂儿的一番私心,说了出来,龙伯不要见怪才好。”
伍封心中更是大奇,猛地想起一事,心道:“莫非你想将月儿要回去,让她在宫中相陪?”斜眼向楚月儿瞥了一眼,见她也有些担心。
田貂儿格格笑道:“这事与月儿无关,龙伯不必惊慌。”她笑了一阵,忽地叹了口气,道:“貂儿仅燕儿这一个妹妹,今年九月便要嫁给赵无恤,下月赵氏便会派人来迎亲,按理我们当派亲人相送,只是这人选便大费斟酌。貂儿自是不能去,相国要料理国事,盘大哥事忙,其他的人貂儿却不大放心,便想央龙伯为燕儿娘家的使者,亲自护送燕儿到晋国成婚。”
田燕儿自入殿后,一直低头不语,此刻忽地抬起头来,向田貂儿看了一眼,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田燕儿的心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父亲田恒和姊姊田貂儿,田恒忙道:“君夫人说得是,龙伯,实不相瞒,本相自从将燕儿许给赵氏之后,常有悔意,只是事已至此,也不好无缘无故悔了婚约。这丫头自从许婚之后,一直闷闷不乐,她还说平生最高兴之时,便是与龙伯在莱夷剿灭盗贼之际。本相身为人父,不能让爱女快活,想想也是无趣,龙伯若能送燕儿到晋国去,想来燕儿也会高兴些吧!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眶也微微有些湿润起来。
齐平公道:“封儿可算是燕儿的亲属,做为娘家人也无不妥,只是妙儿眼下已有了身孕,封儿若不在身边,似乎也不大好,妙儿也不能粗着身子一路到晋国去。”
田貂儿叹道:“貂儿先前说有些不近人情,所指便是此事。龙伯待礼成回来,当不会误了妙儿的年底生产之期。不过龙伯若不答应,也是人之常情,何况龙伯还有丧事要办,貂儿也不会因此不高兴。”
伍封偷瞥了田燕儿一眼,见她正向自己瞧着,眼中露出极为热切之情,虽然目光一触,田燕儿便垂下了眼帘,伍封心中却软了,颇有些左右为难。
田恒忽想:“要设置五都,齐国的兵防便要重新安置,龙伯若在朝中,必会多方设法取得部分兵权在手,这人颇难对付,不可不防!国君无甚远谋,如今晏缺已亡,公子高和鲍息又势弱,若能将这人支使到晋国去,五都之兵便可尽入我手中。貂儿之议不仅能让燕儿高兴,还能大助我田氏,妙极,妙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