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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天下春秋-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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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恒见晋国终是派了使者前来,心中甚喜。

不管怎么说,楚、晋、齐、秦、吴等国的疆土远远大过其它诸国,都是一等一的大国。但若论国土之大,当数楚国。虽然吴王阖闾得孙武、伍子胥之力,攻入楚国都城,几乎灭楚,幸亏楚将申包胥搬来秦军,重兴楚国,楚国的江淮之地从此尽被吴国所占,但其疆土仍有近四千里。如今晋国的疆土三千多里,虽然此时晋国虽然君权旁落,为智、赵、韩、魏四家所控制,仍是不可小视。齐国方二千里,比秦、吴两个千里之国还大,算是极大之国。

赵鞅的威望,在晋国比势力最大的智瑶还高,算得上是晋君以下的第一号人物,所封邑地近千里,比鲁、宋、卫、郑等诸国的疆土还大,相当于秦、吴之类的大国。今日赵鞅亲到齐国来,是给了齐国极大的面子,何况天下人都说齐君为田氏所杀,对田氏的名声大有影响。赵鞅前来,显是表明晋国对齐君因何而死并不在意。何况齐晋交战已久,前些时为了卫国之事又起兵戈,累得田恒派鲍息星夜赶到卫境的齐军大营,齐晋之兵对峙,势若水火,齐民为此甚是烦恼,赵鞅此来,说不定会有罢兵之意,齐臣自然是无不喜形于色。

田恒忙迎了上前,大声道:“赵老将军亲至鄙国,鄙国上下实感荣幸之至。”

赵鞅长叹了一声,道:“贵国国君英年而甍,鄙国上下无不可惜。本卿久慕齐地景致,常有赴齐一游之念。不料首次赴齐,却是为贵君行下葬之祭。”说完,摇了摇头,便上前施礼。

施完了礼,赵鞅站起身来,想是年纪高大,拜了这三十六拜,体力不支,竟打了个趔趄,田恒眼明手快,一把搀住,道:“老将军小心!”

赵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年纪老了,身子骨也不中用了。”

行人官上前,扶着赵鞅在席间第一张桌后坐下。

眼见吉时将至,田恒心想:“该来的都来了,没有来的,多半是未派使者。”正要说话,便听殿外行人官大声道:“越国使臣大夫范蠡到!”

被离心中一惊,他知道这范蠡是越国第一智士,据说有鬼神不测之机,越国被夫差攻下之后,几乎灭国,幸亏这范蠡智谋如海,派大夫文种在伯嚭处大行贿赂,才使越国得以存留,又保越王勾践不被夫差杀害,还陪勾践在吴为奴三年,伍子胥虽多方设法,要杀勾践以除后患,都被范蠡护得周全。如今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暗练甲兵,去年乘夫差在黄池与晋君争盟时,越军攻入吴国,长驱直入,直到吴国都城之下,连太子友也被擒自杀,事后越人退兵回国,两国居然安然无事,都是范蠡的计谋所至。

这时,范蠡走进殿来。

只见他三十六七岁年纪,身材瘦长,长须过腹,一身布衣,十分简朴,若非他头上戴着高冠,定会被误认为街上布衣,又怎知这是越王勾践手下的第一谋士?

田恒走上几步,拱手道:“范大夫远来幸苦。”虽只说了七个字,语中却充满敬意,不下于适才与赵鞅的说话。

范蠡也拱手施礼,道:“田相请恕罪,小国使者来得晚了,只因在下坐海船而来,途遇风暴,耽误得久了,幸好未误吉时。”

这时,颜不疑在席上冷哼了一声。

范蠡看了一眼,忙道:“原来是颜右领,幸会幸会。”

颜不疑又哼了一声,并没有说话。

田逆摇头道:“这范蠡是越臣之首,却是个卑谦之人,难成大器。”

闾邱明也笑道:“听说是他献计,将天下第一美女送给了夫差,才护得越国周全,便宜了夫差。”

田逆不屑道:“堂堂一国,竟靠美女而存活,越人祖先在九泉之下,恐怕羞也羞死了。”

闾邱明失笑道:“既在九泉之下,那是已经死了,再若羞死,又到哪里去呢?”

周围听见的几个齐臣也悄悄失笑。

田恒正在殿中助范蠡施礼,忽地向田逆等人瞪了一眼,田逆等人立刻不敢再说笑,噤声做悲戚状。

范蠡施完礼,行人官带他到吴使颜不疑之旁的桌后,请他就坐,范蠡摇头道:“小国使者,怎可坐在大国之旁?”自行走到席末,在邾国的使者之后坐了下来。

田逆站在殿中,咳了一声,大声道:“吾国公卿大夫议定,先君谥号为‘简’,是为齐简公。吉时已到,为简公行葬——”说完,便大声痛哭起来。

他哭声一起,殿上所有的人都放声助哭。

此时乐声响起,曲尽其悲,人演其哀,铜椁在前,众人在后,鱼贯出了大殿,向城外进发。路上途人,尽皆跪地为哭。

被离行在人群之中,脑中却总是出现着颜不疑那似笑非笑的神态,尽管四周哭声震天,也驱不出这影子。

行完葬礼,众人都感疲累,各在驿馆休息了一晚。

次日,众使齐聚在殿上,见证齐国新君之立。

被离坐在众齐臣之中,见无论是齐臣,还是各国使者,无不露出轻松之色。不管怎么说,几个月的祭礼的确让人十分的烦恼。

田恒与公子骜和公子高也坐在齐臣之中,众人的眼光都在公子骜和公子高身上打量,心中猜测谁将是下一个齐君。

众人都想,应是公子高的希望大些。公子骜年纪虽长,却是齐简公的弟弟,而公子高是齐简公的长子,一般应是长子继位,有公子高在,又怎能轮到公子骜?

不过众人又想,如果是公子宫为君,早就该于旧君归天之日立了,拖了这五个月是列国少见之事,想必中间有些变故。

被离见那公子高满脸温和,神情坚毅,而公子骜却是挥洒自如,虽然处处都依礼而为,行为之间,却总是带着一种满不在乎的神情。

被离心想:“我若是田恒,会立谁为君?”

殿上众人也都这么想,不过,大家都知道,不管是谁当国君,恐怕都只是个摆设,因为齐国的大政,早已经落在田恒的手中,即便是国君,也无甚实权。

这时一曲已毕,田恒走到了殿中,缓缓道:“寡君仙逝,多蒙各位上国使节亲来致祭,鄙国上下无不感激。”向各国使节施了一礼,众使者一齐答礼。

田恒眼珠一转,向齐臣中看来,道:“闾邱明,你奉命侦纠先君被害一事,可有结果?”

闾邱明从人群中趋步出来,躬身道:“已有结果。小将已经审过此案,只因阚止谋乱,派刺客入宫行刺,鲍息大夫与相府门客犰委入宫护君,先君在慌乱之中离宫而避,犰委一路追赶,欲迎先君回宫。不料先君反当犰委是谋逆一党,拔剑欲杀犰委,不小心从车上跌落,剑尖误刺入体内而逝。”

田恒点了点头,问道:“先君为何会以为犰委是谋逆一党?”

闾邱明道:“小将已问过宫中诸人,只因此前一日,犰委曾与宫中侍卫比试剑术,当着先君之面伤了侍卫,先君对他甚是厌恶,是以才会产生误会,酿成大祸。”

田恒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这犰委仍有弑君之罪。唉,犰委是本相的门客,如今弑君犯上,无知之徒,定会胡说是本相指使。”

众人也听过这种传言,见田恒当众说出来,不免有些惊讶。

闾邱明道:“那犰委自知罪孳深重,欲嚼舌自尽,被小将制止,但他舌头已断了一截,如今说话颇有含混不清之处。好在他对弑君之事,也供认不讳,再加上当时在场的鲍府士卒指证,推脱不了罪责。”

田恒又问:“他可曾指证是何人指使?”

闾邱明道:“他说话虽不便结,还是供出了指使之人,便是阚止和高无平二人,小将这里有他亲笔画押的供状。”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册竹简来。

田恒接过来看了看,交给了公子骜,道:“二位公子请仔细看看。”

公子骜和公子高分别看过,点了点头,又交给田恒。

田恒接过供状,走到一众齐臣之前,将供状交给一个须发俱白的老者,道:“晏大夫掌大司寇之职,本来此案应由晏大夫侦审,然晏大夫卧病不出,本相便命闾邱明暂代晏大夫审案,此供状还请晏大夫过目。”

被离心道:“原来这老人便是齐之名相晏婴的儿子晏缺,此人德高望重,深居简出,今日国立新君,原是该来。”

晏缺接过供状,看也不看,随手交给了身旁的齐臣,缓缓道:“不必看了,闾邱明能干得很,天下又有什么供状拿不到手中?犰委这人十分该死,倒霉得很。鲍大夫被相爷派到了卫国,助卫君御晋,否则当给鲍大夫看看。”

他皮里阳秋地说了这番话,在场的人谁会听不出来?被离心道:“怪不得没见到鲍息,原来被田恒派到卫国去了,鲍息与犰委一起攻入公宫,其中之事恐怕知道得更多,将他遣走自然是少了个人证。”

田恒听晏缺话里有话,心中暗恼,脸上却不动声色,点了点头,道:“晏大夫说得是,犰委弑君犯上,正是该杀。阚止那日谋反之时,与同谋国异均已死了,却有高无平一人走脱,如今正在缉拿之中。闾邱明,依我齐律,犰委该当何罪?”

闾邱明道:“灭族!”

田恒点头道:“好吧,就由你去办。”

闾邱明答应,退到了齐臣之中。

田恒转身对着众人,大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日应立我大齐国之新君。”

公子高突然道:“先君并未立嗣,国君之位,应由吾叔公子骜继承。”

众人吃了一惊,本来,公子高继位应是理所当然之事,谁知公子高竟推举公子骜继位,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田恒点了点头,向晏缺问道:“晏大夫,你以为如何?”虽然他权倾齐国,也不敢忽视了这德高望重的老大夫。

晏缺向田桓看了好一阵,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田恒又向众齐臣看了过去。

田逆也道:“好!”于是众齐臣都点头。

公子骜大吃了一惊,从神情上看,却不是伪装出来,而是真的未曾料想到会有这般变化,忙道:“这……怎么可以?”

田恒当先向公子骜跪倒,大声道:“参拜国君!”

公子高也转到田恒之后,跪了下来,一众齐臣在晏缺之后,一齐在公子骜面前跪下,开始行九跪九叩的大礼。

公子骜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被离因在齐臣之中,只好随众跪下行礼。

参拜完毕,一众齐臣退到了一边,周天子的使者单公走了上前。单公名叫单骄,四十余岁,他是周天子的卿士,地位与一国之君相若,眼下周天子的大政全靠单、刘二公世袭相传,虽然周势不振,不过从礼节身份上,这单公到任何一国都要与国君分庭抗礼,齐国是仅次于晋楚的一等大国,周天子派了单公亲来,可见对齐国十分看重,不敢小视。

公子骜茫然无措,田恒小声道:“国君,请接冠。”

公子骜跪在单公面前,单公手捧周天子预先作好的册命,从田恒手上接过朱笔,在齐侯空着的名字地方填上了姜骜二字,然后掷下朱笔,大声读道:“惟天地乃万物父母,惟人乃万物之灵。天佑下民,乃有大周天下。姜氏继其祖相父姜尚以来,辅我周室,镇我东疆,世为周臣,有大功于国。今姜壬新丧,姜骜德才兼俱,为吾大周良臣。咨命姜骜为齐侯,世世代代,永镇东疆。”

单公读完册命,从田恒手中黑色的冕来,亲手为公子骜插上了笄,又将丝带系好,然后扶起公子骜,笑吟吟拱手道:“恭喜恭喜,愿齐侯福寿如天。”冕上那一块长形木板的前沿,垂着九串玉色晶莹的旒,玉旒晃动不已,遮住了公子骜的大半张脸,令人看不真切其脸上的表情。

这种冕是最尊贵的礼冠,本来周初时是天子、诸侯、大夫祭祀时所戴,后来礼法改动,如今卿大夫已不能用它了,仅天子和诸侯可用。天子可时时戴之,但诸侯只能在祭祀和重大礼仪上戴。天子用十二串旒,诸侯以爵位不同而旒串数有差别,公爵用十旒,齐君是侯爵,便只能用九串玉旒。

田恒上前,扶着公子骜到中间的黄铜大桌后坐下。

赵鞅上前道贺,这时公子骜已经神情大定,头脑清醒过来,应对了几句。

然后依次是颜不疑、白公胜等人各代己国道贺,范蠡待诸国贺毕,才上前道贺。

繁文褥节,不一而足。

待一切礼毕,田恒向诸使者道:“明日午时,寡君在梧宫设宴,款待天子之使和各位上国使臣,敬请驾临。”

众使答应,依次退出,回馆歇休。众齐臣除了田恒、晏缺、公子高、田逆、闾邱明等十二三个重臣留在殿上,其余的尽拜辞退下,被离知道新君才立,自有许多事要办,也随着众人退下,自回馆中。

当日管仲辅佐齐桓公时,曾在齐境之内,修馆三百,称为候馆,充以女闾,以安行商,而使百货充足,私人开的称为逆旅,统称为馆或驿馆,如今单是在临淄城内,便有馆逾三十处,是以各国使者都居于不同的驿馆。

被离所居之驿馆在城东门下,离城门不到百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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