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个锦衣卫-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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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五官不能够打谎,他因此才有个大胆的推测。
泊熹虽不曾有幸见过皇帝十几年前的宠妃小樊氏,当今樊贵妃的脸模样他却清楚。要说小樊氏,这位是当今后宫四妃之下,樊贵妃的亲生妹子,也是十几年前圣眷正浓时于春日雨夜离奇薨逝,致使纯乾帝罢朝近一月之久的传奇人物。
还有更了不得的,樊贵妃育有一位小皇子并一位小帝姬,这是一对儿双生子,打落生下来就是皇帝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养大的,中宫皇后萧氏无所出,只好看着樊氏姊妹一日日坐大。
奇就奇在小樊氏死后没多久,她那一对儿孩子却从宫中离奇失踪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皇宫大内如此庄严神圣的地儿竟还闹鬼不成,皇帝气得不行,当年命东厂查了整整一年,最终却没个头绪。
偏偏凑了巧,那一年是万鹤楼才被樊贵妃提拔上东厂督主这位置的时候。
樊氏姊妹传言里感情甚笃,可传言么,未必可信。
到头来事情也没个了局,当权者不爱鬼神之说,后宫中人便也不敢在明面儿上议论此事。皇帝心里过不去这个槛儿,好好的爱妃连同如珍如宝的一对儿孩子相继都没了能不伤心么,然而难过归难过,当权者自有铁血的一面,见东厂实在查不出所以然来便也认了,对外只宣称小樊氏并皇子帝姬是染了怪病先后辞世的,鬼神之说便沉溺下去。
泊熹前前后后一联想,脑中一条线旋即绷直,和龄偶尔露出的神态同樊贵妃神似,这其中岂不大有文章么?
*
到了第二日,和龄破天荒睡了个懒觉,睡足意儿了才爬起来洗漱穿衣。她穿的是从衣柜里翻找出的,她才来指挥使府时穿的寻常衣料的袄裙,做工也极为一般。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和龄站在西厢门首回身望了望,须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泊熹是晓得她今儿要走的,可是他没有留她的打算,想到这里和龄脸上又坚定起来,她既然同他没什么干系便没理由留下来,平白吃住人家的她成什么人了,占便宜也该有占便宜的名头,她如今顶重要是把哥哥寻着,别的都是惘然。
顺天府到底是京师,繁华热闹程度不同凡响,和龄一路上打关外过来的时候也途经了不少府县,把它们同顺天府一比那都没有可比性。
转角口一家茶馆前旗子招展,和龄在门外探头往里瞧,见里头三三两两的人围坐在一个桌边吃茶谈笑。大堂最里边还有个说单口相声的,是个大白胖子,满面红光,讲到精彩之处众人屏息凝神细听不在话下……她估摸着这不是个黑店,便进去了。
大堂里那位说相声的拍了拍长条醒木,不知说了什么有趣儿的逗得满堂哈哈大笑,和龄拣窗边的空位置坐下,不知为何,身处这样嘈杂甚至是喧闹的环境里她心下反而感到安逸。
店里肩上搭着一块白色巾栉的伙计满面堆笑迎将过来,他身上穿着棕灰色圆领衫,头上戴**帽,甫一见到和龄面色一愣,心话儿说,怎的这样一个白生生的大姑娘家一个人来在这店里吃东西来?竟没有家人陪同的么,倒也古怪。
想归想,伙计却不会多嘴过问。和龄穿得朴素,这是个贫家女的打扮,穷人家的女孩儿哪里那么多顾忌,出个门还要前呼后拥呼奴唤婢,头上也须得戴着帷帽之类,她统统不必要。
店伙计笑道:“客官要点什么,您别瞧咱们这儿店不大,在吃食方面请的大厨却个顶个儿的好,煎炸煮烹厨艺高超!嗐,我瞧您面生,我不夸嘴,要不我给您点几样咱们店的招牌菜您看怎么样?”
和龄觉着京师就是京师,连店小二都这么能说嘴,她们客栈里却整天舞刀弄枪竟是些打打杀杀的戏码,全不似这里给人感觉…嗯,确实是个吃饭的地方。
“就照你说的来几样,”她托腮想了想,道:“再给我来一壶满天星,这个快些儿,我口渴。”满天星就是碎茶末儿泡就的廉价茶水,要多少有多少,不值当什么,店伙计应一声挑起肩上巾栉一甩就去了。
等上菜的工夫和龄托腮听相声,相声能叫人高兴,她没一会儿就融入进去,捧腹笑得乐呵呵的,等笑完了,才发现对面凳子上坐了个人。
来人气宇轩昂的模样在这茶馆子里很有鹤立鸡群的意味,他笑得温和,和龄抬眼的时候他也看向她。仿佛是才发现她。
“和姑娘么?”顾盼朝眼波微转,眸中携着浅浅的笑意,“竟这样巧。”他说着,自来熟地接过了店伙计送过来的茶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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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茶不好,委屈你了。”他似乎低低呢喃了句。
和龄没听清楚,也不在意,接过茶牛饮似的往嘴里灌,一杯不够自己续杯,直喝了三四杯嗓子眼里才算水润了。
和龄这会子看到顾盼朝心里其实不是没点想法,昨儿晚上同泊熹说的那些并不是她随口说说的,她是真怀疑起眼前这位了。顾大人同泊熹给她的感觉不一样,泊熹是长得好看才合她眼缘,他却不是,她看他别样的亲切。
可是有了泊熹这样错误的例子和龄不敢贸然再接近人家,没的吓到他就不好了。她苦恼,哥哥的朱砂痣长在哪里不好,偏生要生在胸口上,这简直是给她增加难度么。
“顾大人这会儿得闲?我还道你们都是大忙人呢,至少权大人就很是忙碌,十天半月能不见影儿——”发现自己提到泊熹和龄呆了一呆,东厂和锦衣卫不是一路人,当着人家顾大人面说锦衣卫的指挥使如何如何分明不大好。
春日窗外的日光斜照进来,温暖舒缓不似夏日咄咄逼人,盼朝哂然一笑,眸光里华光流彩,“正巧办差,经过窗边瞧见姑娘便进来坐坐,你不会嫌弃我吧?”
是不是恰巧经过他自己心里有数,和龄住在权泊熹府里他始终不安生,当日起便派了底下人在指挥使府附近盯梢,好容易今儿逮着她出来了,说什么他也不能再让她回去。
和龄打哈哈地笑,正说着话饭菜就一一上来了,速度还挺快,摆了大半个木头桌子,她递了一副筷子与他,“您也吃啊,我一个人兴许吃不完,别白瞎了。”
盼朝欣然接受,看着和龄一顿饭全程吃得眉眼弯弯。她吃得香,他莫名也感到满足。
饭毕,他掏出帕子给她,和龄虽然说觉得顾大人亲近但是不会让自己随意用别人的帕子,她摆摆手说不必了,在自己身上摸了一圈,然而空空如也。这么多年了,她压根儿就没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
盼朝心下了然,她拒绝他是顺理成章的,毕竟她并不晓得他们是兄妹的关系。
他将一方洁白无瑕的帕子轻轻放在她眼前的桌上,抬手指了指她的嘴角,面上薄带着笑意,“还是擦掉吧,像个花胡子。”
和龄挺尴尬,拿起来在嘴上反复擦拭,末了帕子脏了她索性就收进袖兜里,心里想着脏的还给人家不像样,不若等有闲钱了买一方崭新的还他更好。
他们一道走出茶馆,街头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和龄要回敬粉街酒肆里去,故而向盼朝辞别道:“您忙去吧,我回酒肆,”他还没回应呢她立马又添了一句,“回头还请大人您多照顾照顾咱们酒肆的生意,有您常去,酒肆生意势必会越来越好,犹如紫气东来啊。”
“我有这么大能耐?”他脸上挂着与往日在东厂众人跟前丝毫不一样的笑容,这笑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别样动人,“择日不如撞日听见过么,既这么,合该我今日便去。”
他话说完,眼中露出一抹叫人猜不透的笑意,一闪而逝。和龄依稀瞧见了,却只当是自己的幻觉,等一路到了穆穆古丽家的酒肆前她才傻眼了,眼前却哪里还有原来酒肆的影子,里头莺莺燕燕的是什么?门首牌匾上写着的三个烫金大字又是什么?
穆穆古丽她们一家是什么时候搬走了她竟不知道——难道她要落得叫花子的命运?身上那么一点子钱在这繁华的顺天府里压根儿撑不了几日。
她不认识字儿,问道:“这匾额上头写的什么?原先的店面哪里去了…?!”和龄急得头顶冒虚汗,汗哒哒的,盼朝却老神在在。
他不知在哪里又掏出一方帕子,手一伸,极为自然地为她拭去额头湿濛濛一层汗液,擦完吹了口气,吹得她鬓角碎发慢悠悠地晃了晃,“瞧你,出了一脑门子的汗,着急火燎的做什么。”
和龄退后一小步,眼中含着些许狐疑。这世上没有谁平白对谁好的道理,这位顾大人对她有这样的举止委实叫人生疑,他要是再这么温柔地待她,她真怕自己疑心人家是瞧上她了。
顾盼朝转首瞥了眼那块牌匾上醒目的“百花楼”仨字,显得不慌不忙的,“这儿是……新开的酒楼。”
“酒楼?”
他颔首说是,完全把自己给了穆穆古丽家一笔钱叫他们远远离开京师的事情忘了,微笑着道:“你别急,倘或无处可去,不妨往我家里住上几日。”
她有点儿诧异,“可以这样的么?”
“有何不可?这世道不好,总不好叫你一个小姑娘在外头游荡。”
顿了顿,他温暖的手掌在她头顶轻轻一揉。耳畔仿佛响起多年前女童稚嫩绵软的嗓音:“皇兄皇兄,你抱抱阿淳好不好?昨儿皇父又训斥阿淳了,晚间母妃就罚我跪在佛堂里,跪了许久,眼下连膝盖都直不了了……”
忆及幼年宫廷旧事,他看着和龄,心头浮起淡淡的寥落情绪。
第18章 意微澜
当一个人沉湎于过去时难免是要发怔出神的,顾盼朝只觉眼前五根葱白似的手指头晃来晃去,他不禁握住她的手,低低一笑道:“快别晃了,白叫我眼晕不是。”
和龄面上有点儿尴尬,她把手抽出来,忍了一会儿没能忍住,直言道:“大人您方才摸我的头不好,叫别人瞧见了还道您跟我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还有就是……您叫我住到您家里头去,敢问大人娶亲了么?您若是有了夫人,平白再带我回去是以什么名头?”
他被她问的怔怔的,她以为他是默认了自己已经娶亲的事,点了点下巴,心念一转便有了主意,“您瞧这样成么?老话儿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倘或叫我白吃白喝我也住不长久,但是我现今儿实在是无处可去,我是这么个意思,要不您招我回去做丫头吧——”
和龄对自己的想法很是满意,穆穆古丽一家都不见了踪影,她没地儿可去,又不能真让自己沦落成个小要饭的,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嘛,做什么不是做,何况还是在这么温文的顾大人家里做活。
“我给您简单介绍一下自己,我叫做和龄,这您想必知道了。我是年初才打关外来的,厨艺不精,不过倒是能烧几个家常小菜,您别瞧我身板小,我是什么家务活儿都会做的……”
“什么都会做?”他截断她的话,目光里竟含了近似于悲悯的神色,“日子苦么?还是打小儿就有人逼你做活儿。”
和龄郁闷地看着这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顾大人,唇角小弧度地那么一撇,“您别说玩笑话了,做活儿哪里用得着别人逼迫,我不做难不成还等着谁来伺候我么,又不是千金大小姐,没这福气享。何况自力更生丰衣足食,这样也挺好的。”
做哥哥的心疼妹妹,又想揉揉她脑袋,手伸到一半却硬是垂下去了。
他故作了然地轻笑,“你说的是,是我想岔了。”扬手叫了一抬小轿,这轿子是早前就预备下的,他微倾身,亲自掀开帘布示意她进去,由始自终都是笑微微的模样,语声和软温雅,“我如今尚有要事在身,便叫他们先送你过府去,至于我是否娶亲…姑娘却是多虑了。”
“您还不曾娶媳妇儿?”和龄站在轿子前不是很想进去的样子,听见他说不曾,她寻思一下,脱口道:“您别是瞧上我了吧……”
她这么想也在情理之中,嘴上又没个把门的,见这只有一面之缘的顾大人待自己如此好,又是请她回去住又是弄小轿子送她回府,她还从未享受过这般的待遇,更重要是顾大人他自己也说他没有媳妇儿,难道在暗示什么…?
他不会是真在打她主意想讨她做小老婆吧!
和龄的思维在这条奇异的道路上狂奔不止,她对面的盼朝愣住,少顷却畅快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潺潺的溪流一般绵延不止,清越且动听,臊得她满面绯红。
他将和龄往轿子里一推,知道她想得多,怕她再误会,便虎着脸道:“横竖姑娘先去便是,我府上一堆的杂活正愁没人料理,过后还要劳烦你了。”
和龄脸上降温,心道有杂活儿要她做不早说,她也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穿这么一身粗布衣裳便是稍有姿色的姑娘也只得落得泥里的野花儿似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