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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海角七号-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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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来也好笑,在恒春镇,谁不晓得他是地下镇长,小镇里他几乎每个人都熟识,而他们不是敬他三分,就是怕他三分,唯独这个从台北回来的小毛头让他退避三舍。整个恒春镇,都晓得他和王爱娥的关系,平常他们也公开在各种场合一起出现,但也是碍着她怕儿女们有意见,所以一直不能正式结婚。
  代表会主席很早就丧妻,她是生第三胎时难产死亡的,当时他相当伤心,之后一直未再娶,独力抚养三个小孩长大。王爱娥的丈夫在阿嘉十五岁时车祸过世,只留下那栋狭窄的房子,从那以后就只靠她在餐厅的工作,以及后来她长子在美国工作寄钱回家,来支应一家大小的开支与子女的学杂费。
  身为民意代表,红白场少不了要场场跑,王爱娥工作的餐厅是办流水席的热门,她时常会在喜宴现场张罗上菜,久了两人也就熟了,王爱娥温柔而坚强,为子女全心付出,是他很钦佩的典型,她也不像其它人对他总带着几分害怕。
  代表会主席从年轻时就闯荡江湖,幸而总算能全身而退,还累积了一小笔资本,开始政治事业后,这资本翻了好几番,他是从来不愁钱的问题,「阿珠口」手头紧的时候,他都会大方帮助她。到了两人子女纷纷毕业,她的经济也宽松了,却是空巢期的烦恼困扰着他们。洪国荣长子在美国工作,次女嫁到新竹,么女在台北工作;王爱娥长子也一样在美国,次子往返两岸,小儿子在英国留学,阿嘉则长年在台北。
  空荡荡的。
  在王爱娥已经不需要接济的这个时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才起了微妙的变化。
  恒春镇这个小地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了人,几年下来,镇民们都心照不宣,最后直接把王爱娥当作他的「家后」。
  王爱娥站在街角,洪国荣远远的就对她笑了笑,她却愁眉不展。
海角七号 恒春(2)
「阿嘉转来,妳不是真欢喜?」
  「欢喜是欢喜,不过……」她娓娓道来,说阿嘉回来了以后,吃也胡乱吃,睡也胡乱睡,每天都睡到日正当中才起床,午餐也都不吃,「……也无在找头路,若困醒就去海边仔,不知在想啥,你讲敢未烦恼?」
  洪国荣沉思了许久,他知道阿嘉在台北发生的事,「无要紧,」他安慰道,「囝仔在外口拄着困难转来,难免会失志一阵仔,予他歇困一暂仔咧,先勿去搅扰,无的确他自己就好了。」
  但是她还是一脸担心,说她很怕阿嘉这样休息久了,要是懒散成性,以后反而出不了家门,做不了工作。
  女人就是这样爱操心,洪国荣心想,他拍拍胸,保证道:过一阵子,要是阿嘉还找不到工作,他一定帮他想办法。
  「嗯。」她安心了,因为洪国荣一向说到做到。不知内情的人往往以为他只凭威吓让人屈服,但其实,我有拳头你有枪,我是代表,你可以找来立委,暴力和权势都不足以让人心服口服,只有言出必行——不论是恶是善——才能让自己所说的话产生分量,让人信服,而发挥影响力,然后用这样的影响力来做折冲的工作,不然就算再有权势,手下再多,每件小事都要劳师动众的话,迟早会应付不过来的。
  洪国荣就是一个这样言出必行的人,所以虽然仅是小小的镇代表会主席,却有着与职位不成比例的地下权力。这份信用——而不是权力——是她之所以倾心的原因之一。
  「按呢我先转去了。」王爱娥说,她要回去帮阿嘉准备午餐。
  「嗯。」洪国荣点了点头。
  阿嘉需要个缺,他心中有个备案。他知道邮局恒春分局有位老雇员,茂伯,已经七十几岁,早该退休了,他也并不缺钱,更何况他还是台湾仅存少数弹奏月琴的国宝。
  让国宝每天冒出车祸的危险送信?说不过去吧。洪国荣有充足的理由劝邮局让他退休,然后阿嘉就可以顶上他的缺。
  主意打定。
  *  *  *
  阿嘉赤着上身,躺在阁楼的单人床上,发着愣。
  楼下传来机车引擎声,然后是年老邮差中气十足的喊声:「挂号!」
  茂伯年纪一大把了,却还过度认真,在台北,邮差送挂号信两天不遇,就会丢张招领单了事了,茂伯或许是因为跟大家熟识,最近这几天妈餐厅比较忙常不在,他竟第三天还会再来。阿嘉原本想起身,想了想,又躺了下去。
  茂伯见无人回应,竟韵律的按起了喇叭,「叭叭,叭叭叭,叭叭」,阿嘉充耳不闻,等了一阵子,喇叭声终于结束,机车引擎声远离。
  但这已经把他待在屋内的心情破坏了。阿嘉随手抓起一件T恤,走到楼下,跨上他的打档车,一路驶向海滨。
  小时候,妈总是警告他别去海边玩水,担心他被疯狗浪卷走,直到有一天小阿嘉发现防波堤内的海域没有浪,妈妈拗不过他,才终于答应让他到防波堤内的海边。在他离家到台中念大学之前,每当他闲来无事,或是心情郁闷,总是会来到这边,跨过堤防,坐在半湿半干的沙上,看着浪涛不兴的防波堤内海。
  他静静的坐着,内心却无法平静,回来了这一阵子,也该开始找点事做了,但是他什么都不想做,心中干枯,怎么都提不起劲来。他想要把音乐的事全忘记,但是越想忘,它们却越是不断的萦绕心头,那追风的大学生活,难练的吉他……不过,至少,他已经几乎忘记他是怎么开始喜欢上弹吉他的,算是有点进度吧。
  但是他还是忘不了他曾是主唱,意气风发,忘不了乐团终于有机会出道,却是以换下他为代价,他的一切一瞬间化为乌有,最后只能像只斗败的公鸡,不,是斗败的犬,夹着尾巴逃回家。
  他只想好好的做音乐,为什么要面对这一切?他愤慨,他不解,但是,他不得不接受。
  已经三十二岁了,走到这一步,任谁都看得出行不通了,再怎么有梦想,也熬不过现实的冷酷,尽管再怎么不情愿,他必须放弃音乐。
  *  *  *
  友子
  请原谅我这个懦弱的男人
  从来不敢承认我们两人的相爱……
  我甚至已经忘记
  我是如何迷上那个不照规定理发而惹得我大发雷霆的女孩了
  友子,妳固执不讲理、爱玩爱流行……
  我却如此受不住的迷恋妳……
  只是好不容易妳毕业了
  我们却战败了……
  我是战败国的子民
  贵族的骄傲瞬间堕落为犯人的枷
  我只是个穷教师
  为何要背负一个民族的罪
  时代的宿命是时代的罪过
  我只是个穷教师
  我爱妳,却必须放弃妳……
  看着这些信,哀婉的文意、优美的文词,父亲真的是一位心思细腻的文人。她想到小时候父亲的工作,当他被生活所迫,去做一个粗鲁无文的搬砖、搬花盆工人时,心中是什么样的滋味呢?
  时代的宿命……时代的罪过……父亲到底背负着什么样的沉重负担?栗原南从未想过,日本社会很少提起战前的事,历史课本里也语焉不详,少数强调着的那些「右派分子」——主流媒体这么称呼他们——在她看来又很可怕,挺激进似的,她也对打仗的历史兴趣缺缺,那对她来说,太遥远了。
  直到现在。
  她知道的越多,越想更了解父亲,想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这就是为什么她又搭上了名铁常滑线,这次是要到名古屋……她必须去拜访佐藤先生一趟。
  佐藤先生是父亲生前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告别式上,就是由他为父亲的一生做回顾的,栗原南回想,当时,他提到父亲曾是个尽忠职守的警察,兼任老师,提到了「引扬」,提到了父亲的流离,但是佐藤先生似乎没有提到有关这位小岛友子的事,或许是为死者讳,又或许是父亲也从未告诉他这个秘密?
  无论如何,佐藤先生总是与父亲一起经历过那个战乱的时代,他一定能让她更了解,那个遥远的过去,然后她才有办法理解,在那遥远的恒春,父亲为什么放弃了他的挚爱。
  
海角七号 南投(1)
「马拉桑!」高高瘦瘦、两眼微凸、带着血丝的男子带头喊道。
  「马拉桑!马拉桑!马拉桑!」其它人也跟着大喊。
  「很好,各位很有精神,请持续下去,」西装革履的业务主管向学员们拍拍手。带头的男子是上一梯次的学员,因为表现相当好,所以被主管留下当助教。
  「今天我们来到南投县信义乡,」业务主管也身兼讲师,前几天,他都在高雄的总部帮学员们上课,「这里,就在我们台湾脊梁玉山的脚下,陈有兰溪流过,它是台湾血脉浊水溪的源流之一。我们公司和信义乡农会合作的『马拉桑』小米酒,则源于原住民的文化深处。所以,今天各位要来推广这个酒,要了解它的精神,就是台湾的根源,虽然各位大都不是原住民,但是要抱着发扬原住民精神的心情,『千年传统,全新感受』!」
  学员们专注的做笔记,有几个人没能记得全部,助教拿出自己写得密密麻麻的记事本让他们抄。业务主管接着领着所有人进入酒庄,要他们了解所要推销的酒是怎么来的。
  酒庄里,信义乡农会的人员向学员们解说。助教暂时闲了下来,他翻翻课程表,下午,他还要带着这些人,听两位成功的业务员的演讲。
  助教正分神,冷不防主管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啊!……主管。」
  「来,占用你一点时间?」
  他点点头,跟着业务主管离开那群学员。主管搭着他的肩膀说:「……你知道我们是个新公司,一切草创,还不是十分有规模,很多事得将就着来,现在我们整个屏东都没有代理商肯代理,公司想派一个业务代表到屏东去开疆拓土,我觉得需要在地人,我看过数据,你是屏东保力人,而且我一路看过来,你很认真,很拚,我想向公司推荐由你来担任这个业务代表……当然,这份工作不好干,屏东现在对我们公司来说是个处女地,说难听一点就是不毛之地,在那边跑业务很难成功,一开始业绩奖金大概也没办法拿到半毛,很苦的,但是要是做成了,你就是个人物了,如何?」
  「我……」助教受完训后,就只当了一个月的助教,一时也不知如何反应。
  「不用马上回答我,」主管笑道,「这样吧,这些学员给我带就好,你先回车上休息,好好想一下,明天之前给我答复就可以了。」
  「好……」
  助教看着主管走回学员群中,然后转身往停车场的方向去。停车场上观光客的轿车和休旅车三三两两,其间有着主管的宝马房车,和一辆上头漆了「马拉桑」字样、车顶还绑着一只「马拉桑」乳白色半透明酒瓶大气球的厢型车,早上他就是开着这辆车载着学员们上山。
  他又坐上了驾驶座。信义乡身处群山之中,即使是在夏天仍然相当凉爽,助教开着车门,让清新的山间空气吹拂着。
  该如何决定呢?
  高瘦男子又走下驾驶座,到厢型车后头,打开后车门,座椅后的空间,堆放着一些杂物、饮料,几瓶「马拉桑」,还有一大袋深黑色长型的琴套。
  里头装着的是一把电子低音大提琴,那是他的幸运物。由于他是驾驶的关系,有了这个小小的特权,可以在车上载自己的东西,因此他就把这把琴带在身边,虽然没插电就发不出声音,但是每当他犹豫不决时,总会想拨弄这把琴,看手感如何,来决定自己幸不幸运,这算是个小小的迷信吧,一个人在茫茫人海中,总得找个信心的来源。
海角七号 南投(2)
他拉开拉炼,抚摸着这把电子低音大提琴。
  当年,他只有十五岁,和老师学琴时,看到琴房中悬着一把硕大的乐器,不禁好奇了起来。
  「这叫低音大提琴……」老师说,它是最大的提琴了,全长约两公尺,琴弓长约七十公分,演奏者必须整个人站着才能拉弦演奏,它是从古代弓弦乐器中最低音的提琴演变而来,在早期,往往比大提琴低八度音演奏,所以称之为低音大提琴。
  当时他还是个少年,只因为它体积大而崇拜它,就好像小孩喜欢恐龙的心情一样,当他渐渐了解它的特性,就发现低音大提琴和他十分投合,它的演奏技术,受到本身构造庞大的限制,比其它弓弦乐器不灵活,但是声音庄重,它独奏时音声有些单调,但在管弦乐团合奏时,深沉的低音却是最佳的绿叶,低音大提琴也可以拨弦弹奏,在爵士乐等音乐中,衬托出主旋律。他也是这样的人,不爱出锋头,也不善钻营争斗,只要苦干实干,帮助团体成功,就是他最大的心愿。
  但是现在主管却要求他独奏一曲。
  当年,他和老师学琴,凭着天分和苦练,很快熟练相当多种弦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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