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墨旧友-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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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九
我在寒风中抖了抖,干巴巴一笑:“啓均兄言重了。”
花羽垂眸默了俄顷,含笑将我领进小屋,我顿了顿便跟了上去。
以他的身手,若是打算杀我,完全没有虚与委蛇的必要。退一万步讲,若他真想杀我,聪明如他,我再怎样耍滑也是逃不掉的。
行至门口,花羽挑起厚厚的布帘,回首笑道:“里面有个人,子车兄你或许想见上一见。”
我举目望进去,屋中点着个小火炉,炉边一角床沿,被下隐隐可见些微人形。
我笑道:“啓均兄真是客气。”
果然还是要小爷我的命么。不过你要杀便杀罢,何以让人埋伏在被窝里这么不上档次?
语罢抬脚便进了门,布帘在我身后放下。
走近了才发现,那只炉上正煨着红肉,其后另有一只温着美酒,香气之浓郁,勾得小爷我忍不住咽了口涎水。
只听后面那人道:“子车兄,此情此景,可觉眼熟?”
我回转身。花羽正在小方桌上摆碗筷。两副。
“听你一说,在下倒是想起来了。”我近前两步,凝视着桌上那瓶插花。
枝干枯瘦,花黄似腊,而香气扑鼻,远观即生怜。
真是花如其人。
“不知这回啓均兄有无多余的饺子可食?”
花羽手中顿了顿,笑道:“北方过年要吃饺子。是啓均疏忽了。”
我诚挚挚一笑:“怎会?有此美酒相伴上路,在下已对啓均兄感恩戴德。”
花羽彻底滞了下来,半晌才叹口气,在桌旁坐下。
“子车兄,你还是不信我。”
我听着那略嫌萧索的语气,心中生出一丝不忍,可还是开了口:“啓均兄,你让旧事重演,不外乎是想提醒在下,你当日说的那句话。”
子车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做的一切。
“你没准备饺子,并非因为你忘记了,而是——”我抬起目光,凝在花羽眼中,“因为你不需要。”
花羽抬头回视我,眼中淡然。
炉中火炭劈啪,锅中滚汤翻腾,清晰可闻。
“让我意识到这些的,是一个你很在乎的人。”
花羽眼里终于掠过一丝亮光。
我深吸了口气,找了块布浸到水桶中,再拎之裹上酒壶取出,倒了满满两碗,在他对面坐下。
“在下要说的话很长,所以为免寒冻之虞,啓均兄还是跟我一起饮些热酒罢。”
花羽瞟了酒碗一眼,不为所动,眼中光彩斑斓。
我叹了口气,自端起碗饮了一口,斟酌着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啓均兄,你同颜老爷之间,应有一层不寻常的关系。可惜的是,你二人立场不同。颜老爷是替万岁爷办事,而你,应当是某个反贼团伙的棋子。这样一来,昔日的故交,就不得不反目。”
薄唇微微抿起。
“六王爷之所以要找在下晦气,并不单单因为在下与……因为在下有眼无珠,竟敢与微服的万岁爷过从甚密。”
而且因为你花羽的拉拢。被反贼招安的人,即便本身宁死不屈,只要一天未为玉碎,恐也难逃附逆之嫌。
花羽似也明了我弦外之音,抬眼瞄了我一下。
这一眼于我而言,不啻印证,天大鼓舞,我腰杆瞬间挺得更直了。
“然当今圣上施行仁政,不猜不忌,断不会因为一点风声便草木皆兵。皇恩浩荡,在下方能活到今日。”
不过既跟反贼沾了边,完全不防也是不可行的,遂派了颜大官人贴身监视。
“意图既被圣上察觉,到了这步田地,反贼明白子车廿再无利用价值,又恐被我看出了什么,遂派你来,杀人灭口。”
而事实上我的确已看出了点端倪。
“还有家慈……”
“说完了吗?”花羽突然冷声道。
我怔住了。
“反贼为何会找上你,你心中有数否?”
我双目凝结,继续发征。
他起身凉凉地看了我一眼,走到床前,一把掀开被子。
现出一张苍白的脸。
我的牙齿忽然格格直颤。
紧闭的凤目,如同两道墨描的山脊,蜿蜒在皑皑雪山之上。
我从没想过,那个人一旦毫无还击之力,会是这般模样。
心中似有什么东西汹涌,一种在世间踟蹰了二十载,我未曾感受到的东西。
“原来你……”我良久才开口,却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一开始就猜对了,子车兄。”花羽望着我,眼中淡淡一片雾霭。
啓均兄,你是不是,在下的仇家安插于在下身边的……细作?
然因了某个在下尚无所觉的缘故,啓均兄心生不忍,非但不欲加害于我,反倒处处帮我护我?
实不相瞒,月测那日在下被诬舞弊,啓均兄救在下于水火之中后,在下无意中听到了令表兄与人对话……
我倒抽了口气。
原来张子涯父子真的是一丘之貉。海川君扮圣人扮得脸不红心不跳,不让他去给宫廷跳傩舞一悦龙颜,真是屈才。
而花羽他……
“此心,今日亦盘。”花羽双眼发直,“对他……呵,我怎舍得与他反目?”
听他语带嘲讽,想是忆起了诸多相爱相杀之不堪往事,遂忍住诘问的冲动,柔声道:“是在下愚钝了。”觉得不够,一揖到底:“多谢相救——”
花羽静静看着我,俄顷忽的脸色一恭,颔首道:“在下怎受得起?”
我怔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忽听一个声音在门口道:“莫折煞了他,卞仁贤弟——”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
我猛然扭过头。
布帘一挑,一个墨蓝身影飘然而进,一张笑脸如同石榴破开:“别来无恙啊,卞仁贤弟——”
他的话一落地,一队人马浩荡而入,将狭小屋堂挤了个水泄不通。有人在旁掌灯,有人替我加裘,有人打翻了炉上红肉,有人拔剑走近了床头。
我犹怔在张子涯的亲热笑靥里,没反应过来。
居然不杀我灭口?莫非我子车廿还有可用之处?
“老大,床上的人是颜孝亭!”
“丰良首富颜孝亭?”
“是!”
“那还等什么?杀了再说!”
“是!”
长剑刺进颜孝亭胸口的前一瞬,我幡然醒转,奔到跟前,一把握住了剑尖。
我冷冷地看着持剑的人,一字一句咬牙道:“你敢!”
“放肆!”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不长眼的!还不退下!”
紧接着似乎有人被踹了一脚,尔后是一阵连滚带爬的动静。
张子涯上前两步,笑眯眯见礼:“手下都是粗人,唐突无礼,贤弟莫要见怪。”
我冷哼一声。唐突?分明就是司马昭之心!你们这帮混球,三天两头刺杀熙佑,甭当我傻!
花羽蹙眉上前,幽幽看了我一眼,在我汗毛倒竖中捉住我手。我刚要往回缩,他捏住了我血脉:“伤口很深,须速速包扎。”
说着从白袍上撕下一块布条。
方才怒极气盛,倒没觉着什么,这下子才感到手指钻心的疼……五指连心,说的一点没错。
张子涯吩咐人去请大夫,医治床上那位,然后笑吟吟恭声道:“啓均表弟少不更事,之前若有得罪,还请贤弟多多海涵。”
我脸上抽搐了一番:“啓均兄对在下好得很。”
张子涯笑得更加亲切:“那就好,那就好。”
我懒得跟这种厚颜之人周旋,索性一把抱起床上的人,笑道:“颜老爷的伤就不劳子涯兄操心了,我先带他回丰良县城,告辞——”
说完便从侍卫们让开的空隙中走出了小屋。
手中轻飘,却觉重于万物。
瑞雪纷扬,风狂不住。我脱下身上的毛裘,盖在颜孝亭身上,替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凝视着他的脸,很久才转过身。
重重夜色中,我驾着马车穿过丛丛松林,向东驶去。
这下我算是明白,花羽为何主动与我建交了。
想必是张氏父子的阴谋需要皇帝身边的人帮忙,而小爷我恰好是个能近龙身,又无钱无势容易收买的,遂派了风姿郁美的张家外甥使美男计,过来勾搭我。只要一个点头,酒色财气便唾手可得,穷书生子车廿安能不动心?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花羽会为了一个颜瑾而背叛他们。
他们更没想到的是,小爷我压根就不吃这一套。
至于张家父子到底要做什么,小爷我还没想明白。也不想再管了。
“驾——”手起鞭落。
张子涯似是投鼠忌器,没有派人明目张胆追我,想是准备待我走投无路之时,再行纵横之术。
小爷我自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尽管当年秦穆公没让子车家的祖先得以善终,伴君确如伴虎,然一点点起码的忠君之心,我子车廿还是做得到的。
马不停蹄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又向颜府疾驰而去。
“一定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街道两旁大红灯笼高悬,地面上稀稀落落皆是炮衣碎屑,满目吉庆之红。大年夜自是鲜有人外出摆摊,被雪封住的大街更显寂寥。
我笼着袖子呵了几口热气,回身掀起车帘一角,看到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那因伤痛而紧蹙的眉头,心中不由一滞。
捻帘的手刚要放下,忽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
我赶紧勒住了马缰。
“这是要去哪里?”颜孝亭半张开眼睛,有气无力道。
车渐渐停稳,我回握住他手,霭声道:“送你回府。”
颜孝亭眼中亮了亮,另一只手撑着车壁,慢慢直起身子,靠在门口:“不可以回……颜府。”
“为何?”
“有六王爷的人……”
我想起韩澈说的那句“最好再也别让我看见”,点点头,调转马头,拐进巷子,驶近一家客舍后门。
一个逆贼同党而已,犯得着你颜大官人舍身相救?其实,只是因为那个人请你保我吧?
你这么多年招蜂引蝶,其实只是为了掩藏自己看向那个人的目光。
那晚我夜闯颜府,你口中那朵异种,根本不是竹雅,对否?
门房隔了很久才应门,大抵没想到大年夜还有人在外头住店,睡得可香。
我用毛裘裹着颜瑾,将他打横抱起,走在领路的伙计后头。伙计打着哈欠回头看了两眼,嘻嘻笑道:“客官,你们这是私奔出来的吧?”
我低头看了看怀中那张精致的脸,又看看身上的粗布衣裳,也笑了:“小哥眼神忒毒了。”
伙计得意地咧着嘴:“那是——像你们这样的小情侣,我可见得多了——昨儿才刚住进了一对呢——”说着指向走廊另一头。“喏——那间房里住着呢——”
我回首扫了眼,含糊应着,伙计又颇得瑟了一阵,方退出房门。
褪开颜瑾衣衫,纱已红透。我替他重新包扎了一番,拭净血迹,穿好衣物。
挨着床头坐下,我才发觉,自己竟然浑身发烫。
“子车廿,你这个禽兽……”我低声苦笑。
我看着他梦中浅浅弯起的嘴角,心中浮起一丝酸涩。
作者有话要说:
☆、卌一
翌日一大早,我从地板上被窝中爬起来,从后门摸出了客舍。
新正头日,家家户户喜结新符,高放鞭炮,祥瑞之气遍布街头。我低着头,袖手穿过熙熙人潮,犹如空中飘落的炮衣,毫不起眼。
一张欧体书就的墨字牌匾高悬于头顶,字体刚劲严正,得方圆之妙,似为信本真迹。赞叹之余,我回头查看了一下,见无人注意这边,才放心地进了药铺。
掌柜的是个白须老翁,皮色白皙,两腮凹着,腰杆笔直,颇有仙风,他人往那一站,这家药铺仿佛就脱离了地气,飞升至天宫,简直是个绝佳的活招牌。见我来了,并未同一般的药商那般笑脸相迎。略略见礼,更显道骨。
药好不怕人脸臭,这一家的药铁定妙极。
我毕恭毕敬将一样物事塞给他,笑道:“老丈还请笑纳。”
掌柜的盯着那物事半晌,翻起眼皮瞄了瞄我:“老朽这里是药铺,不是当铺,亦非玉器行。”说着将玉递还给我,兀自抽烟,老神在在。
我垂眸——掌中一玉,通体墨黑,云纹环绕,细腻通透。
正是忆卿在书院草堂外捡到,又被颜孝亭要走那一块。
我恭声道:“实不相瞒,晚辈盘缠用尽,家翁外出打猎受了重伤,急需求药。还望老丈通融。”
小爷我十数载私房钱已尽数花在茶资和房钱上,这会子只能拿了两人身上唯一与我二人无关,又值点钱的物事来买药。
掌柜的将那玩意再看上一看,沉声道:“何不到当铺质了现银再寻医,然后问药?另则,看尔模样,不似能拥有此玉的。”
我赶紧道:“此玉乃晚辈家传之物,若非家道中落不得已,岂会舍得?便是舍弃,也不能沦为市井俗人手中亵玩之物,独向老丈这般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