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案--大唐李淳风传奇-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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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对了。”青衫男子遗憾地摇了摇头,“这包裹不是你家女儿的。”
“你说什么?!”中年女人跳了起来,恢复原先气势汹汹的模样。“我家包裹我怎会认错?”
“可这包裹里并没有银两衣裳,只有一些石块。”
“怎么可能?”女人睁圆了眼,几乎要把李淳风一口吞了。
“不信么?那就打个赌。若我说错了,这位大人赔你一百两银子;若说对了,跟这和尚无关,便放了他。”
尉迟方本来袖手旁观,突然听他提到自己,打了个愣:“我?!”
“嗯。”酒肆主人泰然自若地拍了拍他肩头。“朋友值千金,以你我的交情,银子又算得了什么,是吧?”
“呃,这个”想起方才在楼中所说,校尉心知自己又被这位朋友卖了一回,只得认命地点了点头。
一把抓过包裹,女人悻悻环视四周,而后迫不及待地打开。随着一声惊叫,整个人呆在当场:里面果然不是衣服细软,而是几块石头,正如此前所说。
四周哗然,所有目光都投射到青衫男子身上。李淳风微微一笑,不理会仍在发呆的女人,一拍手,向和尚说道:“无事了,走吧。”
直到这时那女人才回过神来,叫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停住脚步,李淳风拱手道:“在下姓李,是城北随意楼的主人。”
这句话一出,围观人中骚动更大。坊间传言多喜加油添醋,都说“随意楼的李先生”是个异人,为勋卫府谢将军续命、替旧城祛鬼之类故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只不知道原来就是眼前这位模样懒散的斯文男子。女人张着口,发了半天怔,等她醒悟过来三人早去得远了,连背影也看不见。
3、僧人
尉迟方憋了一肚子话,在看见和尚吃饭之后全咽了回去。这僧人先是双手合十,念了一段不知什么经卷,宝相庄严,神情肃穆。校尉本已拿起筷子,此刻只好放下。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僧人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起了碗,转瞬碗中便空了。等到尉迟方一杯酒下肚,那边早添了三次,当真是风卷残云不足形容其速,狼吞虎咽不足形容其态,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总算五碗毕,和尚将碗筷一放,低眉垂目,又恢复了先前老实模样。张口结舌之余,尉迟方脱口道:“好大饭量!”
“五谷轮回,万物化生;是为无用,方见有恒。”
“什么?”
一句也听不懂,尉迟方不禁挠头。一旁的李淳风哈哈大笑起来。
“大和尚,莫忙着超度你肚里的米饭了。喂,跟人私奔的滋味如何?”
抬起眼,和尚认真诚恳答道:“我自为我,他自为他。任他恼我,我不恼他。”
“哈哈,当年天竺有高僧,人道他与女子私通,他一言不发。大和尚的修为,庶几近之。”
听到天竺二字,僧人眼中突然现出向往之色。尉迟方看了看两人,好奇道:“李兄,你认识他?”
“我倒宁愿不认识这麻烦和尚。”伸手一摆,道:“慈恩寺的玄奘法师,尉迟听说过么?”
“玄奘?”尉迟方眼前一亮,道:“前些日子有个和尚上书朝廷请求去天竺的,便是你?”
和尚点了点头,合十道:“阿弥陀佛,正是贫僧。”
(注:玄奘出生于602年,在本章故事发生的贞观三年即629年,应为27岁,比李淳风年长两岁。)
“原来是你!”校尉有点好奇地望着眼前人。“不过我曾听说,玄奘法师是名高僧,辩才绝顶。为何你方才”
“辩之无益,不如不辩。”
“哪里是无益,分明要拉我下水。”李淳风笑吟吟接道:“让沙行者叫我替你打这官司,倒真是好算盘。”
神色不变,僧人低颂佛号。“有劳施主。”
“罢了,在和尚手中吃亏,权当积福。不过,你为什么会被那女子缠上?”
当天玄奘出寺化缘,行到桥头,见一年少女子抱着一只蓝布包裹慌慌张张跑来,不由分说将包裹交给他,说是托他照管一刻便回,结果等了半天,那女子一去不回,却等到了那中年女人。他说到此,尉迟方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李淳风道:“你怎知那包裹中是石头?”
“猜的。”
“什么?!”尉迟方几乎要跳起。“胡乱猜测也敢与人打赌?”
“怕甚么,”酒肆主人懒洋洋道:“若输了,又不是我的银子。”
“呃”
看了一眼沮丧的校尉,李淳风终于还是好心出言安慰道:“当然不是无端猜测,那私奔女子将包裹交给不认识的路人,显然在拉人顶缸,故布疑阵拖延时间,又怎会当真将细软放在其中?看那桥头没有别的杂物,只有一地卵石,换了我,仓促之间恐怕也只有裹些石头充数。”
听来的确理直气壮,但想想此人就这样随手把自己赔了进去,尉迟方又颇为不甘。正想说什么,门口的哑巴头陀突然奔了进来,身边还跟着另一个小沙弥,神色慌乱。
“不好了玄奘师傅!寺里出事了!”
七层宝塔高耸入云,是慈恩寺中最高的建筑,就在塔下,横躺着一具尸首。身上穿着灰色僧衣,一颗光头上全是血和脑浆,摔得稀烂,已看不出面容。僧人们聚在一旁,神情惶然无主。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嚎啕,来自一名中年僧人。跌跌撞撞走了过来,掩面痛哭道:“首座!首座!你怎会失足掉下这宝塔?!”
尉迟方张嘴想问同来的大和尚,却见玄奘已盘膝而坐,为死去僧人念诵经文。神色并无悲痛凄惶,却是平静祥和,阳光照在这僧人眉梢眼角,竟有一种神圣之感。校尉不由得缩了回去,倒是身边那伶俐小沙弥道:“死去的是寺中首座净修大师父,哭的那位是他大弟子,僧值元觉。”
沉吟片刻,李淳风默不作声走过去,俯身察看地上尸首,神情专注。元觉泪眼模糊,突然看到一个陌生人,不禁一呆。
“你是谁?”
不答反问。“你怎知他是失足坠塔?”
“啊”元觉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问题。“这这,他人在塔下,当然是摔死的。”
“是么?”男子修长手指在地上捻起一把浸了血的土。“高处坠落,看头上伤势,出血应当甚多;但地上却只有些微血迹,且位置都在头部伤处一侧,并无飞溅迹象。此外就是这伤口,自顶骨到后枕,呈长型开裂,显然是钝器所伤,绝非正常摔落。”
直起身来,酒肆主人将手负在身后,盯着元觉,淡淡道:“他不是失足落塔,而是被人击中后脑,移来这里。”
张开嘴忘了合上,元觉道:“那到底是谁杀了他?”
李淳风还未开口,身后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僧众均垂手而立,四名侍者抬着一名气度非凡的老僧出现在李淳风身后。玄奘此刻也站起身来,恭敬向老僧行礼。
“寺主。”
慈恩寺主昉熙,是个德高望重的高僧,曾入宫为高祖皇帝讲经,钦封大德禅师。虽然长期缠绵病榻不能行走,却深得寺众尊崇。尉迟方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位传闻中的人物,只见他须眉都已花白,骨干精瘦,即使坐着,仍能看出个头相当矮小。但双眼湛然,绝不像一般老人的混浊无神,而是光芒闪动,似有大智慧深藏其中。视线相交,突然心中一跳,不由自主低下头来,竟不敢与他对视。
“寺主!”元觉一见老僧,立刻扑跪下去,痛哭流涕。“我师净修,他他死了!”
见他如此,身后的一众僧侣也跟着跪下,一时间哭声一片。
长者不发一言,伸出一只枯干的手,抚摸元觉头顶。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皱纹密布的脸上毫无表情,但眼中却尽是温暖抚慰之意,让人心中宁定。不知不觉中,哭声渐渐止了,四周静了下来。
“有生有灭,这是诸法无常之理。去吧,不必悲伤。”
声音苍老,元觉站起身,虽仍悲戚,神色已不似方才张皇。青衫男子不动声色注视眼前情景,直到老僧将目光投向他,这才上前深施一礼:“在下李淳风,见过大师。”
老僧点了点头,既未问他是何人,为何在此,也没有觉得讶异。伸手一拍扶手,侍者会意,立刻抬起昉熙,便要向内回转。
“且慢!”这突兀的一声却出自尉迟方,昉熙转头,看了他一眼,年轻校尉不由得满脸通红,却仍然硬着头皮道:“这位师父死得蹊跷,虽说寺有寺规,可国也有国法。职责所在,下官须上报朝廷彻查此事,还请允准。”
阳光炽烈,觉得昉熙那锐利目光几乎要将自己看透,尉迟方脊背已出了一层汗。不知为何,眼前虽然是个残病老僧,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出家人不理俗事,施主自便。”
眼看昉熙被抬入后堂,尉迟方这才吁了口气,转过身来,却看到李淳风对自己竖起了拇指。
“好一位尽忠为国,正直守法的校尉大人,李某佩服。”
脸上有些挂不住,尉迟方愠道:“李兄,玩笑也有个分寸!”
“嗳,怎说是玩笑?”酒肆主人正色道。“在下可是真心仰慕。时刻不忘公务国法,据理力争,这正是尉迟令人钦佩的地方啊。”
“嗨,莫提了。对了,你说这和尚是被人打死的?”
“有此可能。”李淳风抬头望了望宝塔。“尸身沉重,遇害之地不可能离此太远。或许就在这塔内。”
4、扫塔
一阵风过,塔上铜铃发出清脆响声,犹如半天梵乐。天碧如洗,古木荫荫,一派静穆深幽,又有谁能将此佛门清静地与杀人现场联系起来,但地上血迹却无情地揭露了这个事实。尉迟方一撩衣袍便向塔门走去,却被元觉拦住了。
“施主,不能进去。”
“为什么?”
元觉伸手指向塔前一座石碑,上刻着“御敕”字样。“塔中珍藏有前辈高僧的舍利,上皇曾来参拜,颁下诏敕,非本院僧众不得擅入。”
没想到还有这层障碍,尉迟方怔住了,就在此时,一直在旁没有出声的玄奘合什一礼,走向门口的侍者,从他手中接过一把扫帚。将扫帚横捧于双手,向高塔跪拜。
“血光不洁,令佛气蒙尘。弟子玄奘,今日涤荡尘土,还各位先师清静之所。”
并未看二人一眼,玄奘径直走入塔中。元觉张口结舌,连阻止的话也来不及说,转眼瞥了那座御敕碑石,脸上现出异样神情。
眼看玄奘身影没入塔门,尉迟方这才醒悟过来,不禁大为佩服,低声道:“李兄,你这位和尚朋友当真有一手。”
微微一笑,李淳风道:“静观便可。”
“不过,”校尉瞥了一眼神色张皇的元觉,“不觉得这人甚是奇怪么?”
李淳风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元觉,只见他依旧呆呆望着入口处的石碑,一张养尊处优的白胖脸上已有细密汗珠。沉吟片刻,转向身边小沙弥,和颜道:“小师父,这塔平时出入的人多么?”
他风姿清朗,气度温文可亲,那小沙弥对他甚有好感,连忙道:“不多。这是师祖们寄骨的地方,寺主曾要我们不可打扰,平常很少有人来。”
“香客也很少来么?”
“香客都在前殿,除非有什么贵人要进寺游览,才由知客带进来,不过一般都不上塔,就在塔下瞻仰。”
转头看了看地势,这塔位于寺庙后山坡上,与前院大殿离得甚远。周围几处禅房,左侧便是方丈,右侧则是一片密林,的确清静。
“元觉师父负责看管这里?”
“他是僧值,专管规矩礼仪,我们都怕他。”吐了吐舌头,小沙弥清秀脸上显出童稚之气。“罪过罪过,不小心说了师父的坏话,施主你可别告诉他。”
“哈哈,好,我不说。那是他的住处?”
伸手胡乱一指其中一座禅房,果然小沙弥摇了摇头,指向塔下一处小屋。“不,是那一座。”
他正要接着问下去,另一个沙弥跑过来叫道:“辩机,辩机!你娘来看你呢!”小和尚顿时雀跃,跑了一半才想起,回头匆忙施一礼道:“弟子告辞。”
目送小沙弥辩机的背影,李淳风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身后尉迟方“咦”了一声,却是玄奘手持扫帚从塔中走出来。心急的校尉立刻迎了上去。
“怎样了?”
“阿弥陀佛,”玄奘双目微闭,“万法皆有道,一心本无尘。”
“什什么?”
玄奘将扫帚递给身边侍者,没有看忐忑不安的元觉大和尚一眼,自顾自向前走去。尉迟方只得跟上,低声道:“你不是上塔查看了么?结果如何?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