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定陵-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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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队伍乱作一团。恰在这时,拖灵龙木(主杠)轰然断裂,万历皇帝的棺椁一角坠地,跟随的重臣闻此不测之事,急喊:“停下献酒……”竞无人理睬,棺椁依然在泥水中拖曳而行。直到十月三日,棺椁才进入寿宫。
这位御驾大明帝国四十八年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确实是愧对祖先于地下。虽然他死后二十四年明朝才被农民军和大清帝国灭亡,但后来的政治家和历史学家都承认这样的评判:明朝灭亡原因不在祟祯,而在万历。至少在万历年间,这种沦亡便开始了。正如清帝国在修缮房山金陵时,康熙皇帝在碑文中所作的结论:
朕维圣王制祀……所以讫扬曩烈,光表前王。
金朝房山二陵,当我师克取辽阳,故明惑形象之说,谓我朝发祥渤海,气脉相关。故罢金陵祭祀,二年拆毁山陵,欲断地脉。三年又建关庙于其地,为压胜之术。从来国运之兴衰,关乎主德之善否。上天降鉴,惟德是与。有德者昌,无德者亡,与山陵风水原无关涉。有明末造,政乱国危,天命已去。其时之君臣,昏庸迷谬,罔知改图,不思修德臣民,挽回天意,乃轻信虚诞之言,移咎于异代陵寝,肆行摧毁。迨其后……人心叛离,国祚以倾。既与风水无与,而前此之压胜摧毁,又何救于乱之乎?古之帝王掩骼埋胔,泽及枯骨,而有明君乃毁及前代帝王山陵,其桀谬实足贻讥千古矣……
第十二章 棺床前的困惑
石门洞开,棺床金井之上却不见棺椁的踪影。是被人盗掘?还是故设疑冢?一个个谜团再次困惑了发掘人员的心。直到打开玄宫的最后一道大门,百年迷雾才倏然消散——
希望与绝望
按照自来石的提示,发掘人员穿过20米长的前殿,又看到一座紧闭的石门。纵横九排八十一枚乳状门钉,在朦胧的光亮里闪闪烁烁,如同暗夜里无尽苍穹中弥布的群星,令人遐思,使人陶醉。九是自然数字中最高的一位,石门上纵横九排乳状门钉,意在象征吉利与权威,这是帝国皇帝“九五之尊”的具体体现。发掘人员用手电筒向门缝内照去,又是一条自来石从里面顶住了大门。在做好严密的保护措施之后,他们拿出“拐钉钥匙”,用开第一道石门的方法,将第二道石门打开。由于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开这道石门时只稍微一用力,石门嘎然洞开。由于巨石和青铜的摩擦,清脆悦耳的金石之音伴着沉重的嗡嗡声……大家简直惊呆了,汽灯的光亮如同一豆油灯,微弱而细小。大殿似乎没有尽头,深邃幽暗,阴森恐怖。霉烂的气味伴着刺鼻刺眼的迷蒙雾气挡住了视线,发掘人员只好手拉手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奇迹终于出现了。一盏汽灯照亮了三个汉白玉宝座(供案)。宝座并排面东放置,中央一个较大,显然是皇帝的灵座,两边较小,是为皇后之灵位准备的。中央宝座的靠背雕四个龙头,伸向两端。靠背后又雕一条纹龙,作戏珠状。四周俱浮雕云纹,大有腾云驾雾之势。两侧的宝座踏板前放置“五供”,中央为黄琉璃花瓶。五供前有一口巨大的青花龙缸,缸内贮油质,油面有铜制圆瓢子一个,瓢子中有一根灯芯,芯端有烧过的痕迹,这便是史书上所说的“长明灯”——万年灯。根据痕迹判断,长明灯在安葬时是点燃的,当玄宫封闭后,因氧气缺乏,才渐渐熄灭。油质表面一层已经凝固,后经鉴定,长明灯为芝麻香油制成。这口青龙花缸、不但是定陵出土文物中的珍品,同时也是中国青花瓷器中的罕见之作。缸的高度和口径均为0.7米,外部刻有“大明嘉靖年制”的题款,颈和底部有莲瓣纹饰,中部绘有云龙纹,云似飘移流动,龙如初入苍穹,二龙一前一后,腾云驾雾,直冲天宇,一种栩栩如生的动感,使整个器物充满神韵。
明代瓷器在中国历史长河中最负盛名,其中尤以白地蓝花的瓷器为精,世称‘青花瓷”。景德镇是明代烧制瓷器的中心,为供朝廷使用,专门设立了为皇室生产瓷器的“御窑厂”。由朝廷委派专职官员监工督造,并驻有军队看守,设有牢房和刑具,对违反规制的工匠,予以惩治。
据文献载,巨型龙缸的制作过程,技术复杂,烧制困难,每窑每年只能烧制三只以下,且成品率极低。为满足宫廷的需要,在御窑厂内专设龙缸窑32座,专门掌握烧造龙缸技术的工匠叫“龙缸匠”,另外还有敲青匠、画匠和各种夫役。倘火候不当就要裂口,青土缺乏同样制不成功。史籍中有这样一段记载:陆定新,因父母早丧,家境贫寒,只得到窑上学艺。他性情刚直勇猛,而待人宽厚仁慈。嘉靖皇帝需要龙缸,派太监潘相到御窑厂督造。因龙缸不易烧制,工匠无人敢接掌管窑火的差事。陆定新毅然承担其责。但经多次烧制,没有一个成品。太监潘相大怒,下令重责窑民,然而龙缸依然烧制不出。潘相又下令对工匠窑民进行断粮和殴打。几天之内便有五人相继死去,眼看同伴受此苦役之累,陆定新遂于夜间面对熊熊烈火,奋身跳入窑中。翌日开窑,龙缸竟成。众人无不泪下, 收其遗骸葬于凤凰山下。窑民感其英烈,在窑厂旁建祠一座,以示缅怀和纪念。
这段记载不免带有传奇色彩,但明代为烧制龙缸,确有用女子祭窑的事件。龙缸烧成后,工匠往往逃脱不掉被处死的下场。
嘉靖年间,对于青花瓷器的烧造,已达到登峰造极之境地。青花的釉料来自南洋的“苏泥索青”。这是一种十分贵重的原料,用它烧瓷,颜色鲜美,独具神韵,无可与之匹敌。嘉靖四十一年,一督工大臣令工匠烧出12口青花瓷缸后,欲返京领赏。临行前,摆下酒宴,请掌管烧制火候的工匠来饮。席间,这位督工大臣问工匠:“匠师烧制青花瓷器,艺高技绝,劳苦功高。我走后,若朝廷另派他人督工,是否还能烧出更好的瓷器?”工匠不解其意,回答道:“艺无止境。”督工大臣听罢,暗派人在工匠杯中施放毒药,将其毒死。自此,景德镇再也烧不出精美的青花龙缸,万历随葬的青花龙缸,也只好用他祖父嘉靖年间制造的了。这个记载同样具有传奇性质,史学家研究得出结论,自嘉靖以后,南洋的“苏泥索青”渐已绝迹,因此,所烧制的瓷器当然无法与前相比了。
发掘人员在发现宝座和长明灯的同时,又在北壁和南壁上,分别发现两道券门。券门不出檐,无任何装饰,里边各有一座石门,青石做成,无铺首和门钉。券门上横以铜管扇,穿以门轴,形式虽同前殿中殿之门,但尺寸却小得多,仅高2.2米,宽0.9米,门内侧同样用自来石顶住。发掘人员用“拐钉钥匙”打开左边石门,沿券道而进,迷茫的雾气中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棺床。棺床除中间有一孔穴,里边填满黄土外,四周空空荡荡,一无所有。白万玉突然喊了声:“完了!”
众人大惊,忙凑上来望着老人灰暗的脸问道:“怎么完了?”
“棺椁被盗了。”白老解释道:“这里边一定有秘道通向外面。”
众人更加紧张起来,挑着汽灯,打着手电,围绕着左殿的四周寻找起来。
果然不出白老所料,在左殿的西部找到了一个小型石券洞和石门。石门呈向内开放型,被自来石顶住。如果真的被盗,盗墓者可能就是沿这条密道进入的。“快把自来石搬开。”白万玉喊着,几个小伙子把自来石取出,石门被嘎然拉开。
这次没有雾气扑来了,外面是一堵黑压压的大墙。汽灯光下,只见大墙为方砖垒成,中间用灰浆填缝,无半点盗掘的迹象。这时大家才猛然想起,盗掘绝不可能,因为通长近20米的棺床上,没有棺木放置和腐烂的痕迹。并且,从平铺的金砖光亮无损这一点断定,棺椁压根就没在此停放过。
汽灯放到棺床上,照亮了中间的“金井”。大家擦着脸上的汗水,默默地往里望着,希图揭开这有床无棺之谜。
金井位于方砖铺砌成的棺床之内,是为风水之穴,一抔黄土,无底无盖,借以沟通阴阳之气。棺椁入葬后,必须端端正正地压在金井之上,以接地气。人类来自自然,死后亦应回归自然,皇天后土便是人类生死存亡的栖息之处。只有与自然融为一体,死者的灵魂才能久兴不衰、永世长存……正是源于这种似是非是、似通非通的宗教思想,历代皇陵在寿官初建之时,开工的第 撮土要慎重地保存起来,待地宫建成后,把土郑重地填入金井之中。此种做法,有的研究者认为来自佛教的启示,有人则认为来自伊斯兰教的影响,结论尚需进一步探讨证实,但却可以清楚地看出,人类对于土地的依赖和爱恋意识何等根深蒂固。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帝王将相,都深信不疑——土地是人类永恒的母亲。
正是对土地出于这样一种膜拜心理,所以,中国几千年历史长河中,曾经不止一次地展示过这样的画面:萧瑟秋风里,荒野古道上,起义军的马蹄正扬起漫天的黄尘。可以看见,在沙风土雾中,每面大旗上都写着“分田地,均贫富”!揭竿而起的义军为了得到土地,纵横沙场,逐鹿中原,多少将士在凄清冷寂的荒原上留下了血肉模糊的尸体。天低云暗,似有无数的幽灵不肯离去。腥风血雨,低吟着热恋土地的挽歌……
金井、土地、灵魂,三点一线,血肉相连,这融宗教与文化于一体的神秘风俗,格外引起帝王将相的关注。清代的慈禧太后到东陵菩陀峪巡视为她修建的地下玄宫时,曾把手上佩戴的一件极为珍贵的珠串投入金井之内。回宫后又派大臣前往陵地,在金井中放置了数量惊人的珠宝玉器。在清西陵的崇陵地宫中,光绪皇帝棺椁下的金井内,也发现了金质、银质和其他珠宝,并有用黄缎包裹的半斤黄土和光绪帝生前脱落的一枚臼齿。由此可以看出,帝后对金井的迷信与崇拜,演进到清代,已达到了何种程度。他们自信接了地气,即可王气不衰,江山永固。
从定陵玄宫左配殿的棺床和布设的金井看,这里应放皇后或妃子的棺椁。那么为何没有放置?是否都放在右配殿?发掘人员分析着,提起汽灯,走出小券门,顺利地将右配殿的石门打开,满怀希望地走进去。就在灯光照亮配殿的刹那间,大家的希望彻底变成失望以至绝望了。和左配殿同样大小的棺床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孤伶伶的金井在棺床中央孑然独处。发掘人员在殿中察看,没有一丝被盗掘的痕迹。在西端,同样发现 座石门,将自来石移开,外面也是一堵方砖垒成的大墙,大墙依然如故。
“这玄宫会不会是假的,帝后葬在了别处?”刘精义的声音虽是极小,却在大家心中造成了不小的震动。是呵!这个玄宫会不会是假的?历史上帝王的假墓伪冢并不少见。甘肃的伏羲陵、陕西黄陵县的黄帝陵是真是假?曹操的七十二疑冢至今难辨真伪,还有朱元璋死后从都城十三个城门同时抬出棺材的民间传说;同时,据十三陵区的百姓传言,万历入葬时,有十八口棺材分别葬在陵区的山中……这一切又使大家想起在发掘中遇到的一块“指路石”,难道天下真有这样的好事,把偌大的一座皇帝陵埋下“指路石”,让后人轻而易举地挖掘?如果真是一座空宫,这近两年的辛苦不就付之东流了吗?此时,大家心中已不再恐惧玄宫的毒气和暗箭,重要的是尽快找到帝后的棺椁。所幸的是,按照自来石书写的‘玄宫七座门”提示,还应该有一座门尚未打开,这是大家心中的最后一线希望。定陵发掘的成败在此一举。
发掘人员走出右配殿狭窄的券洞,沿宽敞的中殿继续向里探寻。显然,大家的脚步比先前加快了,地面上散落的腐朽木板被踩得嘎嘎响动,微弱的汽灯光尤如暗夜的灯塔,导引着夜航者在迷蒙辽阔的雾海中颠簸前行。
最后一道石门出现了。
发掘人员犹如发现新大陆一样,在绝望中迎来灿灿曙光,一种生命的骚动和灵魂的激情喷涌开来,在这27米的玄宫深处升腾爆裂。30年后,发掘队长赵其昌回忆那个短暂的瞬间,曾作过这样的描述:
“我们几乎是扑到门前的,可到了门前谁也不愿意去打开它。这座石门和最先开启的两座相同,只要移开自来石就可以打开大门,看到里面的景物。我的心怦怦地跳动着,格外紧张。以前的紧张是惧怕黑暗的气氛和不良气体之类的侵蚀,这次的紧张则是担心,担心这最后一线希望变成泡影。我拿起拐钉钥匙向门缝插去,可因为手抖得厉害,试了三次都没有成功,最后还是白老接过去将自来石移开。大门轰鸣着向两边移动,金石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