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乱:西晋那时的权谋诡计-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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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齐王无兵可使,洛阳的禁军除了从豫州带来的旧部,其余都暗怀异心;洛阳之外那些昔日的盟友,豫州的范阳王与荆州的新野王反应冷淡,都摆出作壁上观的姿态。齐王其实已是坐守孤城,日暮途穷。张方军队抵达洛阳之日,就是齐王授首之时。
齐王要面对的不止外患,洛阳城里还有长沙王这个内忧。齐王心想攘外必先安内,他急忙派遣心腹董艾领兵去抓捕长沙王。
董艾点起麾下人马,直奔骠骑将军府,结果扑了个空。原来长沙王得知关中兵起,料到齐王必定会对自己发难,到时候洛阳虽大却无藏身之处,索性先发制人。长沙王立即率领左右亲随一百余人飞奔出府,驾车径赴宫城,当时董艾已经上路,危机迫在眉睫,长沙王嫌马车太慢,挥剑斩断车上的帷幔以减轻负担。等董艾杀到骠骑将军府,长沙王已经冲入宫城,紧闭大小宫门,据城而守。
长沙王原本无兵无权,处于绝对弱势,可是正确的战略、果断的行动使他由弱变强逆转颓势。齐王没能阻止他入宫,就已经判了自己死刑。
入宫之后的长沙王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所谓天时,是此刻齐王内忧外患,朝不保夕,其内部人心惶恐,士气不高;
所谓地利,宫城是洛阳乃至全国的政治中心,并且结构坚固易守难攻;
所谓人和,一是指控制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此后长沙王攻击齐王那就是“讨逆”,而齐王攻击长沙王就变成了“谋反”,齐王的士兵也跟着成为“附逆分子”,政治上的主动大大提高了长沙王一方的士气,同时又瓦解了齐王一方的斗志;二是指宫城内有两万殿中禁军,这部分军队堪称天下最精锐,长沙王有机会说服他们为其所用;三是洛阳城内那些观望的公卿,一看齐王覆灭指日可待,纷纷转向支持长沙王。
晋代洛阳城大致呈南北放置的长方形,地势是西高东低、北高南低,宫城在城内中部偏西北,呈南北放置的长方形,宫城西北处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墉城。
西晋洛阳平面示意图
有一道宽达五十一米的御道东西贯穿宫城。洛阳东西两面城墙各有三道城门,此御道连接其中最北一对,西曰阊阖门,东曰建春门,建春门也称上东门,阮籍《咏怀》诗中说的“步出上东门”,就是指这道门。此御道旁种满了榆槐树,两侧是朝廷的官署,太仆寺、武库署、太仓署、河南尹官署等都在此处,此外在众多王公贵戚的宅邸也在御道旁(此御道并非著名的铜驼街,铜驼街是南北走向,连接宣阳门到宫城南大门)。
齐王的大司马府也在此御道旁,在宫城以西阊阖门以东,二王交战的战场就顺着此御道东西走向展开。
交战的第一阶段冲突并不剧烈,董艾抓捕长沙王未果,回到大司马府前,屯兵宫城之西准备强攻;与此同时,长沙王正在宫中竭尽全力收罗禁军,准备带着惠帝出宫进攻大司马府。此刻长沙王军心未稳处于守势,为了延缓对方的进攻,长沙王派遣部将宋洪射火箭焚烧大司马府,而董艾则派人焚烧宫城西部一些楼观和宫城的西大门,千秋门(也称神武门)。
尽管失了先机,齐王仍想夺回政治上的主动权,为了监视惠帝,齐王在宫中安插了不少眼线,如今派上了用场。齐王派人潜入宫城联系黄门令王湖,让他将宫中全部驺虞幡都偷出来。齐王打算用驺虞幡对付长沙王,齐王部下举着驺虞幡绕宫城高喊:“长沙王矫诏!”
当年楚王就死在这驺虞幡之下,长沙王自然不会重蹈覆辙。驺虞幡只是惠帝的信物,如今惠帝本人都在长沙王控制之下,驺虞幡就成为一个没用的道具。长沙王让惠帝下旨,对外宣告:“大司马谋反,助者诛五族。”
黄昏时分,交战进入第二阶段,齐王发起进攻,血战开始了。《晋书》上说“是夕,城内大战,飞矢雨集,火光属天”,主战场就是皇宫内院。此时千秋门已经烧毁,大门两旁的楼阁火焰正炽,千秋门之后是皇家园林西游园,著名的凌云台就在这个园内,此时园中的亭台楼榭都有伏兵,宫城内诸殿、诸楼阁上也都布满强弓劲弩。
齐王的军队从缺口处潮水般涌进宫城,顿时箭矢如雨,从四面八方射来,齐王的军队予以还击,持弩仰射,并且杀入西游园与伏兵短兵相接。双方死伤都很惨重,尸体相枕一片狼藉,论人数目前还是齐王一方占优势,但是长沙王将皇帝司马衷的乘舆摆在内城南部的南止车门,令齐王投鼠忌器。
在黑暗与混乱之中,战况陷入僵局,对于齐王来讲这是一个不幸的消息。他原把长沙王当做皮肤之痒,没想到竟演变成心腹大患,真正的敌手河间王、成都王尚未交锋,自己已然损兵折将。齐王下令加强攻势,箭雨比之前更加猛烈了,连惠帝也不再被顾惜,不时有冷箭飞到御前,射死射伤众多朝臣,惠帝奇迹般地毫发无伤。
面对齐王迅猛如潮的攻势,长沙王被迫后退,从宫城西部撤到东部,惠帝也撤至东边的宫城上东门(是宫城上东门,并非洛阳城上东门)。此时已是半夜,战场火光冲天,照亮半个洛阳城,越来越多的朝臣赶来护驾。既然是护驾,那肯定是要簇拥到惠帝周围,因此他们纷纷投向长沙王这一方,长沙王声势复振,由守转攻,从东往西逐渐又将齐王逼出宫城。与此同时,齐王一方的士气越来越低落,濒临瓦解。
等到东方既白,胜负已分。齐王退守大司马府,这已是洛阳最西端,背后就是阊阖门了,可以说齐王已经失去了洛阳,败局无可挽回。
此役长沙王以寡敌众,凭谋略取胜,说明他确实是良将之才,如果早生十年,肯定是安远绥边的一员大将。长沙王没能有机会在沙场上扬名立功,却在京都同室操戈,可谓天不佑人,天不佑晋室。
在强大的压力之下,齐王一方内部崩溃了,齐王长史赵渊临阵倒戈,他斩杀了中领军何勖,生擒齐王向长沙王献诚,巷战结束。是役禁军死伤过万,此外还有不少朝臣死于乱兵之中,或者葬身于火海之内,侍中嵇绍就差点被冷箭射死。
齐王被押至殿前,惠帝虽然智力有缺陷,却还记得齐王是当初解救他出金墉城的功臣,他想赦免齐王死罪,但长沙王不依。长沙王侥幸得胜,心中没有自信,他此刻在洛阳根基薄弱,留着齐王就好比打蛇不死,是个严重的隐患,所以他不顾皇帝意见,呵叱左右快将齐王拉出去斩首。齐王再三回首望着惠帝,惠帝却始终没有再说话,齐王于是被斩首于阊阖门外。
长沙王将齐王首级传阅六军,所有齐王党羽都被夷三族,被处死的人超过两千;齐王的弟弟北海王司马寔,儿子淮陵王司马超、乐安王司马冰、济阳王司马英都被押入金墉城,齐国王位由东莱王司马蕤的儿子司马炤继承。齐王的尸体被遗弃在宫城以西的西明亭,三天都没有人收敛,最后齐王故吏荀辏А⒗钍觥跋仗嫠朐帷
齐王的败亡迅如山崩,从执政大臣到阶下囚,再到一具死尸,其中只间隔三天。此时永宁二年(公元302年)只剩下十几天了,但是长沙王与天下更始的心情无比急切。于是就在齐王被斩的当天,惠帝下诏大赦天下,改永宁二年为太安元年。
这个年号一改,齐王执政的痕迹就彻底清除了。西晋历史又翻过了血腥的一页。
齐王被诛,朝廷改元大赦的消息,通过像血管一样遍布全国的驿道,飞快的传遍大江南北。局势的发展如此兔起鹘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其中最惊讶的应该就是李含。
长安离洛阳并不远,急行军一天一夜就可以到达,但是为了给齐王留出足够的时间来杀死长沙王;也为了等成都王出兵,双管齐下夹击洛阳,李含指挥关中军缓慢行军,一天才走二三十里,前锋张方出关之后也止步于司州弘农郡。
齐王死讯传来时,李含甚至还没有出雍州地界,他只到达了长安以东几十里处的阴盘;而张方则屯兵洛阳以东一百二十里处的新安,熟悉秦汉史的朋友对这个地名应该不会感到陌生,五百年前楚霸王项羽在此处坑杀过二十万秦国降卒。
齐王的死使李含措手不及,关中军以讨伐齐王为出兵的借口,齐王一死就变得师出无名。李含只好下令班师,撤回长安,一番辛苦最后竟然是替长沙王做了嫁衣,李含与河间王心中懊恼不已。
齐王死讯传到邺城,成都王也后悔当断不断,坐失了良机。如今除狼得虎,洛阳落入长沙王手中,自己依然一无所得。
两大强藩全都心怀不满,那么新得志的长沙王处境就很危险了。
第八章 长沙王
一、天下未乱蜀先乱
明眼人一望便知,齐王虽死但祸乱未已,河间王劳而无功,肯定不会就此罢休。长沙王没有足够的实力抵御河间王,即使他歪打正着取得执政地位,终究还是会落入他人之手。
长沙王对于自己的力量与处境也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当初齐王有几十万军队作为后盾,他没有;齐王有豫州、荆州两大军事重镇引为奥援,他也没有;他骤得的权势目前就像无源之水,很容易干涸掉。这个客观事实决定了长沙王不可以像齐王那样独断专行,长沙王是“八王”之中行事最谨慎低调,态度最谦和恭谨的一位。
长沙王的谨慎低调主要表现在他对权力欲望的克制,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他的官职。
齐王执政期间,长沙王由抚军大将军兼领左军将军,后来升迁至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官秩越来越高的同时手中的实权却越来越少,这种明升暗降的伎俩是历代当政者都熟稔精通并且屡试不爽的把戏。
齐王既死,朝中大臣的官职任免权就落入长沙王的手里,此前赵王、齐王都趁机替自己加官进爵,但是长沙王没有。
《晋书.惠帝纪》中说齐王死后,惠帝“以长沙王乂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这个说法有误。“太尉”是三公级别的一品大官,如此重要的任命不可能不载入传记,但是《晋书.长沙王传》里并没有记载这一次升迁;考察《晋书.河间王传》与《晋书.成都王传》,可知当时的“太尉”是河间王,“都督中外诸军事”的是成都王;再细读《晋书.长沙王传》中长沙王与成都王在太安二年十月(即长沙王执政十个月后)的往来书信,二王都用“太尉”这一官职来指称河间王,由此可知整个长沙王执政时期,“太尉”一职始终由河间王充任。而成都王是长沙王极力依靠拉拢,试图结为盟友的对象,长沙王必定不会也不敢与成都王争夺那华而不实的“都督中外诸军事”头衔。
因此,所谓“以长沙王乂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完全是子虚乌有,长沙王执政之后并没有给自己升官。此中原因并非无官可升,比如齐王生前担任大司马一职就已经空缺,凭长沙王的身份完全可以胜任,可长沙王没有这么做。
惠帝朝历届执政者全都位极人臣,唯独长沙王只是骠骑将军。骠骑将军是二品官,比起成都王的大将军、河间王的太尉要低上一品。很明显,长沙王刻意保持这点差距,以表示自己的谦逊,不敢与二王并列。
长沙王的官职另一个与众不同之处,就是不涉及朝政。
晋朝的权力部门是尚书台与中书省,只要染指这两个部门就可以洞悉政局的任何风吹草动。以往历届执政者为了便于操纵政事,都给自己“录尚书事”。“录”是总领的意思,“录”了“尚书事”,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插手政事处理与人事任免。比如杨骏先是“录尚书事”,后来觉得不满足就又“录朝政,百官总己”;汝南王也是“录尚书事”;赵王未得志前求“录尚书事”,被拒绝之后才怀恨发动兵变。
从赵王开始,执政者野心膨胀,区区“录尚书事”已经无法令人满足,他们渴望更大权限。于是赵王篡位之前担任“相国”、“依宣文辅魏故事”,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就像当年司马懿、司马昭父子操纵曹魏小皇帝一样控制晋惠帝;齐王在专权方面也不遑多让,“拜大司马,加九锡之命”“如宣、景、文、武辅魏故事”。
长沙王则刻意保持低姿态,避免步齐王后尘,为此他仅仅保留军职,没有“录尚书事”,也没有兼任文职来干预政务。
即使没有兼任文职,也可以通过安插亲信的方式来控制尚书、中书、门下三台,不过长沙王也没有这么做。当时的尚书令先是王戎后是乐广,尚书仆射是东安王司马繇;中书令是卞粹,中书监是东海王司马越。王戎、乐广都是前朝老臣,一向圆滑处世,在历次党争之中始终屹立不倒,乐广还是成都王的岳父,这两人对任何执政者都是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