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词-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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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曲令的小侍女陪着她,陈游白来得很少,安排了一个儒雅的顾姓大夫照顾着她的伤势。
屋里没有置镜子,她问曲令要了一面,小丫头拿给她的时候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卓云釉看着,一道血红色的痕迹从耳上一直没到了下巴,在未施粉黛的素白脸上,异常地夺目。
她居然笑了,对着镜子,指间点点伤口周边的肌肤,带着狡黠:“小云釉,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难看。”
她的身体本就没有大碍,只是脸上的伤势拖延着不能出门。气色稍好的时候,用几层轻纱蒙着面,终于去园中看了看。原来她已经到了壁都,被陈游白安置在城外,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很是气派,但是只住着她一人,也真是冷清。她算是厮混山中不知岁月了,竟然已经入冬。园中是十八种姿态各异的梅花,早梅已经吐出了骨朵,黑漆的枝桠间朵朵红艳。
顾大夫文质彬彬,笑容让人如沐春风。知道她悄悄出门,倒也没有责怪,隔日倒是给了卓云釉一只锦盒,里面是半株复瓣莲,丝制绵软的细小繁复花瓣,丝丝晃动,同真物倒也是一模一样,白底内透着粉泽,甚至于还带着清甜幽香,根蒂处是一只银质细小弯钩,触及圆润。
“病中不宜多思,小姐可以出去走动走动。以白莲缚面,可遮住伤痕。”
卓云釉很高兴,召唤着曲令便拿着镜子对着戴上了,银钩挂在耳上,白莲正好遮住右边小巧的下颌骨,罩住了伤疤,也不至于轻纱蒙面的不自然,以花贴面,简直像是活泼灵动的少女。
“真好,我很喜欢。”她笑着开口,“余生都有这朵白莲作伴,倒也不孤寂。”
“这只是权宜之计。”他没有料到卓云釉这么通透,安慰道,“兵器淬了毒,所以好得稍微慢些,小姐不必心急。”
“顾大夫莫要骗我了。”卓云釉对着镜子,语气很是无所谓,“你的医术定然是万分高明的,不然怡王也不会请你来替我诊治。治了这些日子,想来也是并没有多大办法了。没有关系的,我并不是很介意容貌,你也莫要心里不安了。”
“倘若医治不好小姐,也真是枉费我多年的医术了。”他彬彬有礼,“顾某定当竭尽全力,小姐也多放心。病中不宜多思,小姐切记,要谨遵医嘱。”
他重复着,依旧是那么谦逊,卓云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劳你费心了,云釉明白了。”
卓云釉答应得爽快,不再只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也开始关心弃下的生意。
她没有想到,自己好好掩饰着的一切,闷在心里的事,就那么被舔开了一道口子,在那个夜晚倾泻而出,四散汹涌。
脸颊染上酡红,卓云釉心口却微微抽痛起来,口舌也不大灵便:“真的,我没有骗你,脸毁了又怎样,我不在乎的……横竖也没有旁人在乎……”
“有的,还有那么多你在乎的人。”陈游白依旧在循循善诱。卓云釉清修多年,从未沾过酒水,他用一壶玉酿,就把她轻易迷得神志不清。听着她絮絮叨叨地倾吐了半个多时辰,他未觉厌烦。
“还有那样的人么……”卓云釉迷迷糊糊地念叨,“娘亲走的时候,我想着以后一定要孝敬爹爹……
爹爹走了,我想着一定要保住云陶……
可是云陶也走了,前一刻还在讲话,再回神的时候已经不在了……
姑父帮着别人家害我们,姑母为了夫家也隐忍不问,敏之怀之是我最亲的人,最后呢,还不是离得干净……”
话说的口干舌燥,她低头又抿了一口,没有刚刚辛辣刺激的畅快感——杯子里面已经被换上清水。
“那你在乎我么?”
“我很在乎你啊。”得到她的亲口回答,他满意地弯起嘴角,但是卓云釉丝毫没有在意,“你给了我一切,一手把我捧到今天的位置,帮我夺回了一切,没有人比你给我的更多……”
他出现在她一生最落魄最迷茫的时候,一眼便看穿她隐藏在眉间的彻骨傲气,只言片语便如一道明媚的阳光一般,瞬间照亮她未知的前路。
她披着白狐袄,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偌大的园中游荡,声音一下子凄婉起来:“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
陈游白提着水壶的手一颤。
“我每天都在梦魇……
梦里他们都在问我,云釉,你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啊……
你为什么要接受那些你不喜欢的东西,你为什么要做那些坏事情,你为什么现在变得那么不近人情……
你一定是不希望别人和你一样的,但是你怎么能就这么看着灵犀死掉了呢……”
她仰头喃喃,
“我说对啊,我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啊……
后来我想,你教过我的,任何东西都是需要回报的,我变得聪明,变得精明,保全了家门,那么我自然是得付出一些东西的,被骂几下又怎么样呢……”
陈游白默了良久:“你后悔是么?”
卓云釉已经又荡回了桌旁,利落地一跃,纵身站在了石椅上,低头望着园中的红梅,摇摇欲坠:
“被糊弄的时候,被嘲讽的时候,被威胁的时候,被抛弃的时候,被毁容的时候……
每一次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我都会想着,如果再给我选一次,我当初还会不会答应你,我以为我不会……
但是我错了,我没有想到自己醒来之后,还是和以前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其实本就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我既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就必须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触动还是蛮大的,我最喜欢的晋江的一个作者大灰狼发了一篇长微博……恩,发生了许多事情,依旧期待看到她的文章的,但是也希望她能够好,尊重她。
这篇文章我想尽量之后日更或者隔日更把它完结掉,应该很快了。
希望每个人都幸福吧。
☆、许卿耶律
“小卓。”陈游白将她从高处扯下,眼里已经染上了怒色,语调也不复平和,不管她是否神志清醒,“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你必须接受这一点。我教了你这些年,就是为了教会你这个,不要以为谁会平白无故对你好!”
卓云釉一直未从伤心里抽出身来,沙哑的声音又低又轻,眉眼已经有些泛红,她真的是醉了,才会敢甩开陈游白的手,定定地退后几步,伸出手指着他:
“你保着我,对我好,不就是为着卓家的名声地位。
还有顾敏之,三番四次地找我求和,还不是为了消除他自己心里的愧疚。
至于明家,要不是我当初留着那一两碟香茶叶,怎么可能会在乎我的死活……
你们所有人都在算计,你们活得真累!”
陈游白冷声道:“你也一样。”
“对啊,我也一样……”卓云釉的双眼红的彻底,面上却同耳边的白莲一个颜色,“所以我回不去了,我再也不是从前的卓云釉了。明小二说得对,明家容不下一个那么多秘密的人……我瞒了他那么多,我得放过他……”
她细碎的声音绞得他也很难过,陈游白终于明白了她暴躁的来源,叹了一气,妥协般地轻声哄:“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回去……不要怕。”
“我回不去了……”卓云釉伸手抚住自己的右脸,仰头望着天上的月。
他看出了她的纠结:“为什么?”
“因为,我真的好喜欢明崇乐,喜欢得要命……”
所以,她要放过他。
夜风一阵凉似一阵,卓云釉右手上移,捂住了自己的眼,她感到一丝颓然,然后脸上便滚烫地露出了泪,极低的呜咽终究大声痛哭出来,空荡的园中尽是她肆无忌惮的哭声,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瑟瑟的抖着,平日里那些不以为然与洒脱飞扬,荡然无存。
陈游白听到她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站在原地不动了。
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她的悠然、清冷、不近人情,都是和他学来的,每一样都是他的特质。
她甚至学会了和他一样的虚与委蛇,连对着他也没了真面目。
可此刻当他真下狠手将她的面具除离,看她崩溃,无助的哭泣,他又觉得……心碎。
她即便是醉酒也隐藏着真心,拉东扯西说了那么久也从来没有提过一个字,得是多么在乎,才能在如此不清醒的情况下,还小心翼翼的维护着那份情意。
陈游白从来没有见她哭过,正如她自己所说,被糊弄的时候,被嘲讽的时候,被威胁的时候,被抛弃的时候,被毁容的时候——他也没能见到她哭过。他从前他戏谑她冷血,卓云釉却十分冷静的回答他——世间能安慰她的人已经都不在了,即便再伤心,她还能哭给谁看。
但是,提到明崇乐,她哭了。
他明白。
对着顾敏之,她不留情面咄咄逼人,那是六年后的卓云釉,仇恨烧眼,万物成空。
对着他,她相偎相依娇嗔柔媚,那是六年前的卓云釉,不可一世,仰仗万千。
只有对着明崇乐,或许才能是真正的她。
明崇乐自然也不是平白无故对她好,但是他的理由很简单——喜欢,仅此而已。
卓云釉自然懂得,所以她贪恋,她深陷,她无法自拔。
十几年的感情能让她多了解一个人,了解到受了委屈也要坚持,了解到忍着心痛也要放手。
抽噎声渐渐低不可闻,卓云釉整个人软绵绵地卧在了地上。陈游白上前,俯身把她抱了起来,目光虽是冷肃,动作却万分轻柔。
醉酒加上胆大包天,卓云釉醒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午后,房中供的安神香温和浅淡。她本就难眠,睡到那个时候才醒简直是小时候的事情,喝了曲令递给的汤药,完全沉浸在睡着觉的喜悦之中,头天晚上的事情想不起来,她也完全不介意了。
她之后有差不多一个月不见陈游白,他本来就爱云游,卓云釉也没有非常在意。等到他再出现的时候,天气已经很寒了,屋里燃着好几盆银碳。
卓云釉穿着蜜合色的外衣,衣服的下摆坠着三色流苏,袖口绣着并蒂莲花,头上挽着纂儿。脸上依旧是不施粉黛,并未以花贴面,红红的伤口就那么横在她的脸上。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悠哉地摇晃着一双腿。
她在陈游白眼前一直是这样无遮无拦不顾礼数的,多年前她家道中落,落魄的无依无靠,是他救了她,又一手把她教成了今天的样子,她最狼狈低贱的样子他都看过了,本来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陈游白依旧是一身玄衣,锦边弹墨花纹,一如既往地悠闲安逸。他坐在桌前轻巧地用食指和拇指沿着糖栗子顶部一捏,剥出一粒粒姜黄色的沙肉。卓云釉一颗颗地沾上蜜,就着一旁的蜜露,吃得不亦乐乎。
“今年的茶商会,我还能去么?”她翻着眼前的账簿,“这次好像在零陵城,先前倒是不曾去过。”
“当然得去。”陈游白依旧云淡风轻,“你要以你卓家大小姐的身份去。”
“卓家的身份么?”卓云釉明显地错愕了。
当年彤楼卓家火烧碟香后,永宁城便再也没有独揽一方的茶商,剩余的太坊十三城中,现今最大的茶商就是江堰的耶律泫。
这个耶律小公子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传闻中是个颇为嚣张跋扈的少年,但是着实有一个好头脑,便是这样也能独霸江堰一城的茶叶经。而且他性子倨傲,认定天字一号的招牌还是属于那倾世难求的碟香茶,只愿屈居第二把交椅,是以这太坊十四城茶商之首仍然是卓家。奇怪的是,其他的茶商竟然也愿意答应,面上都说是卓奕当年颇有威望,其实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有人猜,耶律这一辈男子取名从水,女子取名从火。这个耶律泫,八成是壁都耶律家的旁支表亲一系的,有世家大族背后撑腰,他的话,多少得给些面子。
也有人猜,是这茶商金印一直当年被卓家不知道什么法子给拿走,耶律掌柜这个天下茶商之首,当的名不正言不顺。
还有人猜,这个耶律泫早年求制碟香不成,现今自己成了大当家,就一定要留着卓家的名,借此羞辱当今卓家的名不副实。
这些猜测也都是传言,说破天了,不外乎耶律泫的古怪和神秘。
但是猜测得再大胆,都没人想到,这个耶律泫,其实就是卓云釉。
在茶商的世界里,卓家和耶律家——本就是一家。
作者有话要说: 梦醒之后,我决定把明小二放出小黑屋
☆、神思清明
“我以卓家的名义去?”卓云釉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江堰的生意怎么处置,不要了?”
陈游白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清水,其中一杯推到了她面前:“让你用耶律家的名义在江堰做事,一来借着这个姓氏,做事顺当些。这二来嘛,也是要减减卓家当年的风头。江堰的生意越做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