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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空中飞马-第4章

小说: 空中飞马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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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第一次看到这个段子喔。大概是因为大师演出我期望的段子,感觉像是专为我一个人而讲,所以,我是以受宠若惊的心情在听。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你并没有误会,我是专为你一个人讲的,作为前一阵子我在上野铃本演出的谢礼。”
  “什么?”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时我模仿大成驹【注】,你不是替我鼓掌了吗?”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注】:第六代中村歌右卫门,(一九一七~二〇〇一),代表二次大战后的歌舞伎演员。

  “记得吗?你应该坐在正中央从前面数来的第三个位子。”
  “您为什么会记得?”
  圆紫大师说的没错。当天是非假日,而且有团体入场,那个团体对于演出的反应恶劣到极点,令我怒上心头。当圆紫大师若无其事地模仿中村歌右卫门时,我使劲地拍手,其实很想高喊“成驹屋”【注】,但觉得不好意思,因而作罢。当时,现场许多观众都愣住了,鼓掌声也稀稀落落的。但是,台上的演员能够从众多观众中,认出唯一的女孩子吗?“当然可以。从台上看得更清楚。不过,有时候因为录影的关系,正面打的强光太刺眼,所以看不见台下的情况。”

  【注】:歌舞伎演员村歌右卫门、中村鴈治郎及其一门的屋号。以姓氏称呼歌舞伎演员并不礼貌,因此观众会以屋号喝彩。

  “可是,您竟然到今天都还记得我。”
  “我连落语内容都能倒背如流,这点小事用不着大惊小怪吧。”圆紫大师若无其事地说道。
  “所以,当我今天坐在讲台上,看到你在正前方,而老师坐在你隔壁,马上就知道你是座谈会的成员之一。”
  老师眯起眼睛。
  “他在学校时即使考试规定不能带书进场,他也能旁征博引。就算我出的题目事前无法准备,他也会引用书上适当的部分,而且内容一字不差。所以,别说是认得你的脸孔,哪怕是记得当时坐你旁边的人,我一点也不惊讶。”
  圆紫大师就像个小学模范生被人夸奖,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然后,像是要集中精神似地垂下目光,隔了半晌便说:“坐你右边是个穿西装的瘦子,左边没人吧?”
  我惊讶地目瞪口呆,虽然印象很模糊,但我记得当时左边好像没人。
  老师笑容满面地说:“就像这样。可是啊,他写的文章不光是卖弄知识而已,总是令人印象深刻。当时他已经决定未来的路,所以我没有强留。不过,明知会碰壁,还是不得不稍微试探他的意思,问他要不要留在大学。告诉你,学术论文这种东西,若是没有新发现就不算是工作。他每天都有新见解,看得到凡夫俗子看不见的部分。”
  圆紫大师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老师您在糗我,真是吃不消。”
  接着,像在掩饰难为情地抓起一个寿司。
  既然老师指出“知性面”,身为落语迷的我就想提出他的“人性面”。
  “圆紫大师也表演过《樟脑丸》吧?”
  “是的。”
  “也就是说,您也喜欢那个段子啰?”
  “是啊。”    棒槌学堂·出品
  “就某个层面而言,它和《梦酒》一样。”
  《樟脑丸》的故事是这样的:

  捻兵卫这个模范丈夫因为痛失爱妻而无心工作,终日专心念佛。一名男子企图利用他的痴情诈取钱财,夜里将樟脑丸点火,让人误以为是鬼火。隔天,男子告诉捻兵卫:“夜里会出现那种东西,是因为尊夫人的灵魂附在器物上,我替你供在寺庙里,请将和她有关的物品交给我。”然后搜刮他的财物。

  《樟脑丸》是一则丈夫追念亡妻的凄美段子。
  圆紫先生沉默了半晌,然后露出一抹落寞的笑,缓缓地点头。
  “那位捻兵卫和《梦酒》的夫人确实是同一种人吧。”
  我觉得牺牲自我、放手去爱的爱情,是人性求之若渴的境界。
  “泉镜花【注】是我喜欢的作者之一。”

  【注】:(一八七三~一九三九),本名镜太郎,创作时期横跨明治、大正、昭和,对日本近代文学影响其巨,其作品充满浓厚的浪漫主义,但大多是男女情爱的悲剧。

  这种说法简直像文艺少女,但我真的这么认为,所以说出来也无可厚非吧。
  “他有一部《天守物语》【注】,对吧?”

  【注】:年轻武士与住在姬路城天守阁的妖怪公主的爱情故事。

  “我看过坂东玉三郎【注】的版本。当时你几岁?”

  【注】:本名守田伸一,(一九五〇~),第五代坂东玉三郎,歌舞伎演员,当今日本舞台剧演员之一,扬名海外。

  我不记得了。
  “你是看书的吧?”
  “是啊,前一阵子看的。最后那些角色差点被世上的庸俗事物压垮时,有个人跑出来了,对吧?”
  “近江之丞桃六,我在日生剧场看的时候,是由小泽荣太郎主【注】演。”

  【注】:(一九〇九~一九八八),日本演员,话剧演员出身的电影演员。

  “那个人边说‘别哭、别哭,美人儿们,别哭’,边走出来的时候,我想起了圆紫大师您。”
  “哦?”
  圆紫大师一脸严肃地看了我一眼,令我心头一怔。
  “我想,您大概是以这句话的情绪表演《梦酒》和《樟脑丸》。”


  □ 7 □ 


  杂志采访的座谈会于八点左右结束。
  后来,我、老师和圆紫大师到附近一家关东煮店吃东西。原本在这里应该闲话家常,但因为刚好我指定的段子是《梦酒》,于是话题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我吃着十分入味的蒟蒻,极力称赞《梦酒》里的大老板嘴上说着“愚蠢至极”,却一骨碌地躺了下来,场景倏地变成梦境的那一幕。
  “成功营造出进入仙境的气氛。我一开始听到那一段,感觉四周连空气的颜色都变了。”
  “原来如此”
  老师从圆紫大师手中接下杯子,忽然脱口说出一段往事,与我的话题无关。
  “不过话说回来,梦也是一种很奇怪的玩意儿。”
  接着,他替圆紫大师斟酒。事后回想起来,应该得由我替他们斟酒,但是当时两杯啤酒下肚,我有些亢奋,早已忘了这回事。在这家店喝的是酒,但圆紫大师和老师只让我喝刚开始倒的那半杯,并没有强迫我。
  老师缓缓地说:“说到奇怪,落语里也有不少关于做梦的段子,对吧?”
  “是的,相当多。像《梦金》或《老鼠窝》都有做梦的情节,内容倒也不会荒诞不经。”
  “合乎情理啊!”    棒槌学堂·出品
  一群学生吵吵闹闹地从旁边经过。老师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舞动着,像在弹琴似的。
  “人会不会做不合理的梦?”
  “像梦一般的梦吗?”
  圆紫大师四两拨千斤。然而,老师显得格外认真。
  “不该做的梦,不,是不可能做的梦。”
  我侧首不解。刚才那群学生结完账便离开了,四周安静多了。
  “例如哪一种?”我试着问道。
  “像是梦见素未谋面的人,诸如此类的。”
  “或是只听别人说过的人。”
  “哎呀,就是很清楚梦到某地的某人。”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后来,真的在现实中遇到那个人吗?”
  “唉,就是这样。”
  圆紫大师确认道:“就像似曾相识吗?”
  我最先想到的也是这个。高中时代,我曾经在某个炎炎夏日,走在一条陌生的路上,却强烈地感觉以前也走过这条路。
  “会不会是看到那个人之后,才觉得好像在梦中见过”
  “没那回事!”
  平常对学生讲话很客气的老师,竟以一种强硬的口吻回嘴,我吓了一跳。不过,老师马上察觉自己的失态,又补上一句:“哎呀,是反复梦见同一个人,后来在现实中真的看到对方。”
  “这样的话,的确很不可思议。”
  圆紫大师像是壮胆似地,一口气干掉杯中物,然后说:“老师亲身经历过吗?”老师靠着粗糙的木头椅背,随口“嗯”了一声。
  一阵沉默。
  我自作聪明,此时正想换个话题,老师毅然决然地说:“这是我的亲身经历;小时候发生的事,连我自己都觉得那一定是梦,所以至今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老师眨了眨眼。
  “总觉得不该藏着这种奇怪的感觉,带进坟墓里。”
  圆紫大师笑着说:“快别这么说,老师千万别这么想,您还很年轻呢!”
  “不、不,我们学校的退休年限较晚,但也近在眼前,我都这把年纪了。当然,退休就像是人生的第二个成人式。不过话说回来,回首来时路,脑海中会浮现许多尙未完成或无法解决的事,乃至非学术性的问题,这也是其中之一。”
  “那个梦中人究竟是谁?”
  我终于失去耐性地直捣问题核心。
  “喔,就是前一阵子我跟你提过的人。”
  老师自然地接话。
  “古田织部正重然。”


  □ 8 □ 


  我不知道该看着将长筷伸进锅子里的店员,或是写有毛豆和凉拌豆腐的长条型菜单。老师的回答出人意料之外,令我一时无言以对。
  “古田织部吗?!”
  圆紫大师诧异地问道。
  “你当然会觉得不可思议。这件事说来话长,请你耐心听。”
  不知为何,老师摘下眼镜,收进胸前口袋。大概是这么做比较能够沉浸在回忆中吧。老师的表情变了,看起来突然变年轻了。
  “我是神奈川县人,我有一位叔父,名叫诚二郎,加茂诚二郎。就某个层面来说,他算是风云人物,学生时代成绩优异,中学也是以榜首的成绩考取。个头不大,但胸怀壮志。当时,拿修身课【注】开玩笑简直不像话,但教务主任一上完课,诚二郎叔父便趁下课时间站上讲台,口齿伶俐、声音嘹亮地发表演说,犀利地批评上一堂课的内容有多么空洞。比起对于上课内容,恐怕他看教务主任更不顺眼吧。相较于教务主任的修身课,学生更期待‘加茂的修身’。当然,这种情况不可能持续下去,他被叫到教职员办公室狠狠地挨了一顿骂,操行成绩差点不及格,但他丝毫不以为忤。

  【注】:旧制学校的科目之一,以培养对天皇的忠诚度为主,教育学生孝顺、顺从、勤奋等德目。

  中学毕业后,他到东京念私立高中,接下来我就直说了。他进了我们学校,成为我们的学长。大学毕业以后,他工作了一阵子,把存的钱全部拿去投资,结果押对了宝。接着,他用那些钱买了当时东京仅有的几辆汽车,开始经营汽车出租生意,消费对象都是有钱人。在我们看来,总觉得谁会去买那些贵死人的大衣和珠宝,但好像越贵越有人买。大概是他以新奇的手法抓住商机,从此订单络绎不绝,赚进了大把钞票。人一旦走运,做什么都顺利,跨足服饰店也经营得很成功。进入大正时期不久,他把汽车出租行改成计程车行,成为白手起家的传奇人物。
  对了,我从小就讨厌医院和手术,但讽刺的是,家业是从医的,许多当医生的亲戚都在搞文学,加茂家族历代也对文学有兴趣。或许是血缘的关系,叔父喜欢在工作之余创作短歌【注】。当时,有一位相当知名的女歌人,名叫山村富美。不知是什么因缘际会,叔父爱上了这女人。对方是个长相颇具日本特色的瓜子脸美女,嗓音悦耳温柔。

  【注】:和歌的基本形式,以五、七、五、七、七的格律形成的诗歌。

  她和前夫处得不好,离婚后独居。因为离过一次婚,而且年纪比叔父大十岁左右,再说,时髦租车行的年轻老板和身为歌人的富美小姐实在不匹配。女方一再拒绝,但是叔父不死心。听说他每天写情诗,开着车送去给她。终于,富美小姐禁不住叔父的百般追求,决定与他同居。
  我看到的是叔父他们最后几年的同居生活,后来再也没看过如此鹣鲽情深的夫妇。当时我还是个小学生,曾经狂妄地认为,如果夫妇感情这么好,结婚也是件好事。叔父哼唱净瑠璃【注】,富美叔母弹奏三弦琴,夫唱妇随,令人好生称羡。叔父的兴趣很广,一旦手头上有钱,便开始对古董产生兴趣。就某个角度而言,古董会增値,而且叔父大概打算将金钱换成有形物吧。听说有贵族在变卖传家宝时,叔父经常露面。

  【注】:配合傀儡演出,以三弦琴伴奏演唱的戏曲,又称人形净瑠璃或文乐。

  富美叔母的娘家在千叶,叔父在那里有一栋别墅,还盖了一间仓库收藏书画古董。那栋别墅靠近外房【注】的海岸。另一方面,以今天来说,我家位于横滨的伊势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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