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云和月-第18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时间,面对一大一小两个人认真而恳切的祈求,韩婉婷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人的人生,每一个决定都是那么的重要。可能一个看似平常的抉择,就能左右一个人今后的命运,决定将要走的人生路。
今天,他们这些人,不仅仅面对的是自己的人生十字路口,而且全都站在了一个时代的十字路口,到底他们做出的抉择会带给他们怎样的人生,没有人知道。但是,有一点她可以肯定,离开也许还有新生活,至少在台湾,那里还有她熟悉的一切,熟悉的政府,熟悉的制度,熟悉的生活,还有她深爱着的爱人、亲人与朋友。但是留下,却充满了太多的未知数。
红色政权会带来一个怎样的天下?长年与共,产党为敌的国,民党人士又会有怎样的结局?宣称要推翻一切旧体制的共,产党,又该如何对待那么多从旧体制里走出来的人和事?太多太多的未知数摆在她的面前,她只能下意识的选择让自己感到安心的那条路去走。
她已经不是那个当年一往无前,敢于拿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冒险的小女孩了。现在的她,有深爱着的丈夫,可爱的女儿,懂事的念卿,她有了家庭,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和事。她不敢拿他们的命运、未来去赌博,她的肩上已经担着沉重的家庭责任。所以,她必须选择最安全与稳妥的道路去走。离开,去台湾,去和自己的丈夫、家人生活在一起,便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安全也是最好的一条路。即便那个地方,是如此的陌生,落后,她也无怨无悔。
但是,她真的能替其他人的人生做选择吗?将来,他们会恨她吗?恨她连一次选择的权利都没有给他们,就自以为是的为他们选定了自认为是最好的生活。可是,那真的是他们想要的吗?秀云和小宇,的确得到了平静安定的生活,但是却失去了与心爱的人相守的机会;失去了照顾父母的可能。那么,这真的能让他们的内心感到平静安定吗?
韩婉婷沉默了。她看着江秀云,看着小宇,看着他们脸上那溢于言表的祈求与期盼,原本坚定的心动摇了。人各有志,她也不能勉强。只是,心里终究对他们多了一份难言的歉然。
她轻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着头,抚着小宇的头发,望向江秀云,低声道:
“如果你们坚持的话,我也不再勉强。秀云,你原来住的那个地方,又脏又乱,乱七八糟的人进进出出,人多嘴杂,实在不好,不要再回那个地方去了。我在爱麦虞限路上还有一个小寓所,那里的人不多,周围也很清静,反正我要离开了,你就搬去那里住吧,也可以在那里静静的陪着被你放在心上的那个人。”
江秀云本能的想要拒绝她的好意,却被韩婉婷一抬手阻断了她要开口说的话:
“你必须接受我的这个建议,否则就跟我去台湾。”
江秀云一楞,随即淡淡的笑了,轻点头道:
“好的,姐姐,我听你的。”
“住的问题是解决了,可你要靠什么生活下去呢?你一个女孩子,在这么兵荒马乱的时候,能做些什么呢?哦,对,你父亲当年为你还留了一大笔钱,特意存在我这里,以备不时之需。本来我是打算等我们到了台湾,把这笔钱提出来给你安家用,可你却
现在共,产党眼看着就要接管这里,好多外资银行都已经迁离了上海,剩下的那些,将来也都可能被赶走。那些钱,我要怎么才能汇给你呢?秀云啊秀云,在上海,没有钱是寸步难行的啊!我实在是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啊!”
江秀云并不像韩婉婷这样的焦虑,她显得很平静,伸手抚着韩婉婷的肩膀,认真的说道:
“姐姐,你别为我担心。我还有一双手啊,靠着这双手,我同样可以挣钱吃饭,好好的生活下去。我上过中学,识文断字,上海这么大的城市,还怕没有工作给我做吗?至于爸爸留给我的那些钱,本来就不是干干净净的,不要也罢。我要靠自己的能力赚钱吃饭,用自己挣来的干净钱生活。”
江秀云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口气却显得格外坚决。她微微侧着身体,在说起父亲留给她的那笔钱时,背挺得异常笔直,似是在用这种方式强烈的抗拒着什么。韩婉婷看着她低垂着眉眼的侧面,忍不住心中轻叹,却也不好再多说。
她伸手拉过小宇,低下身体,与他平视,抚着他的头,柔声道:
“小宇,你真的决定不和阿姨一起去台湾吗?”
孩子认真的点点头。她又道:
“可是你的妈妈和爸爸都希望你能和阿姨一起离开这里,她希望你能过上好日子,而不是和他们一起呆在这里吃苦。你若回去了,妈妈和爸爸会很伤心难过,可能还会生气的打你,骂你。即便这样,你还是打算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生活吗?你难道不想做一个听话懂事,让爸爸妈妈高兴的好孩子吗?”
小宇听完她的话,很是认真的想了想,用格外清亮的声音回答道:
“阿姨,我不怕吃苦,也不怕妈妈打我,骂我。我知道他们打我,骂我,都是为我好。但是,我不能留下妈妈一个人守着身体不好的爸爸,我们是一家人,以前家里的日子再苦,我们三个人也是守在一起的。没有道理现在我一个人去过好日子,留下爸爸妈妈在这里吃苦。那样的孩子才不是懂事的好孩子。我不要做那样的孩子。我不要新生活,也不要好日子,我只要爸爸妈妈。”
孩子的一席话,说得韩婉婷几乎落下泪来,也让站在一旁的何妈红了眼睛。她已经想不出任何的理由去说服这个孩子,只是抱紧了他瘦弱的身躯,心疼不已的亲吻着他的额头与脸颊。他还只是孩子啊,为什么上天要让这么小的孩子来承受生活的苦痛,为什么要让他如此瘦小的身躯与父母一起去扛起生活的压力?
这是上天对他的考验吗?这是他注定要承受的命运吗?就像当年的逸之一样,注定了要在众人的白眼、鄙夷中,在被父母抛弃的厄运中艰难的活下去吗?那么,将来,他会过上好日子吗?会有一个真正爱他的女孩子来到他身边,陪伴他度过未来艰难的岁月吗?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小宇,看着秀云,想着他们留下的理由,看着他们那样坚定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离离合合,聚聚散散。在这个动荡的岁月里,见到的,听到的,尽是生离与死别,还有什么比与家人相守在一起更美好的事情了吗?她的离开不也是为了与家人相守吗?每个人的离开与留下,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理由,都有着自己想要守护的情感。既然能够相守,又何必再分离呢?
她渐渐的释然了。她的离开是为了相守,他们的留下也是为了相守。那么,就让他们留下吧,或许她的心中会有些遗憾,不安,但,他们的心从此会得到真正的平静。乱世之中最难得的,不就是一颗平静的心吗?
她含着泪,笑着握紧了秀云与小宇的手,郑重的对他们说:
“好,你们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生活。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六十八章
5月25日凌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静谧的深夜中响起,惊醒了本就睡得不熟的韩婉婷。敲门声又急又响,咚咚咚咚的,仿佛敲打在她心头的催命鼓,让她紧张的背后莫名的出了一身冷汗。
轻轻起身替还在熟睡的孩子掖好了被子,她穿了件外套,便下楼去看个究竟。刚走到楼梯口,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客厅里与冯妈在说着什么。她又惊又喜的扑到楼梯栏杆边,朝着那个身影叫道:
“黑皮!是黑皮吗?黑皮?!”
黑皮闻声抬起头来,见到她,立刻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声应道:
“嫂子!是我,老大让我来接你们了!”
韩婉婷脚步飞快的跑下楼,来到黑皮面前,这才发觉,黑皮穿着一身店里跑堂小二似的旧衣裳,看起来身上没有半点军人的模样。想着他这样装扮,大约是为了路上来往方便、掩人耳目。她有些激动,还有些紧张,朝漆黑的窗外看了一眼,拉着黑皮急忙问道:
“你是怎么来的?这几天外面的炮声越来越近,眼看着离市区近在咫尺了,我一直在为你们担心,真怕你们过来的时候遇到危险!路上一切都好吗?没遇到解,放军吧?”
黑皮嘿嘿的笑了笑,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别着的枪,露出一口大白牙,摇摇头道:
“没事,没事,我和老大坐军舰过来的,现在吴淞口还在我们手里,所以没遇到多大的麻烦,一靠岸很快就进来了。老大在船上有任务不能过来,就派我过来接你们。你们都准备好了吗?我们要立刻走,越晚越危险。”
韩婉婷知道情势紧急,也不再多言,连忙和冯妈分头叫醒大家,一阵忙乱之后,大家都提着早就整理好的行李来到楼下。黑皮一手从韩婉婷手中抱过一脸睡意朦胧的思平,一手从地上提起一个行李箱,目光飞快的从眼前这些人的身上扫过,望向韩婉婷,奇怪的低声道:
“都到齐了?”
韩婉婷点点头,将念卿紧紧的揽在自己的身边。黑皮有些狐疑,眉头一皱,疑道:
“上次你的信上不是说一共有7个人要一起走吗?现在怎么少了?”
“其他人都打算留下,走的人,就我们四个。”
黑皮想了想,只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大步的就朝停在大门外的吉普车走去。坐上车,在离开家之前,韩婉婷抱着昏昏欲睡的平儿,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栋隐在黑夜里的房子,看着冯妈轻手轻脚的锁上大门时,她的心头禁不住泛起一阵阵难言的酸涩。
念卿依偎在她的身边,小声的问道:
“阿姨,我们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吗?”
“当然啦,这里有我们的家,将来我们一定还会再回来的。”
韩婉婷握紧了他的手,语气坚定的说道,虽然她并不清楚,这个“将来”究竟要等多久。匆匆离开上海,固然让她有种挥之不去的哀伤,但她又在心里隐隐的觉得,这次离开,大约就好像抗战的时候,他们从上海迁到重庆去避难一般,至多不过五六年,也一定能够再回来的。
当黑皮开着车,飞快的朝着离市区最近的十六铺码头方向驶去的时候,韩婉婷、冯妈和小念卿都不约而同的回头望去,望着渐行渐远的那栋最终消失在黑夜之中的房子,她们都说不出话来,只是将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会回来的,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们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在她们的心里,都在默默的说着这句话。那一刻,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想到,这条回家的路会走的那么长,那么艰难!
夜色中,一条长长的军舰在黑夜中如暗夜幽灵一般停靠在码头旁,如同剪影似的显露出刚毅沉凝的线条来。昏暗的码头灯光下,有许多的人影来回于码头与军舰上,似在搬运着什么。看那些人影的动作,一个个佝偻着腰,步履缓慢,仿佛那些搬运的东西很重。
看起来繁忙不已的码头,时不时被习习江风吹来吵杂的人声,但与平时喊着号子,吆喝声不断的时刻比,却显得特别安静。灯火管制的夜晚,曾经美丽的夜上海也被黑暗紧紧的笼罩着,如同陷入了沉寂的昏睡之中。只有在这个码头上,人影重重,来来往往,恰似来自地府的幽灵。
黑皮带着韩婉婷等人,来到码头上,向荷枪实弹的卫兵出示了特别通行证后,他们主仆四人和押送行李的卫兵们被带进了严格管制的区域。韩婉婷的怀里抱着思平,冯妈紧紧攥着念卿的手,四人亦步亦趋的跟着黑皮,走在警卫森严,卫兵林立的码头上,向着黑夜中挺立在江边的军舰走去。
思平这时已经醒来,好奇的睁大了眼睛,趴在母亲的肩头,看着身边正在发生着的奇怪的事情。相比于大人们紧张的心情,她却没有半分害怕。即便所见的一切,均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事物。她睁着大眼睛,在夜色中四下张望了一圈,发现没有看到自己爸爸熟悉的身影,便搂着母亲的脖子,娇娇的问道:
“妈妈,爸爸呢?”
“爸爸就在前面的大船上等我们呢。”
“平儿想爸爸了。”
韩婉婷听着孩子趴在自己肩头上的奶声奶气,只觉得满心的柔软和袭上心头淡淡的心疼。她抱紧了女儿小小的身体,忍不住抓着她的小手摩挲着,轻声道:
“爸爸也很想我们平儿的。等下见到爸爸,要告诉他,平儿很想他哦。”
怀中的小人儿认真的点点头,正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军舰的悬梯旁。夜晚江风很大,几乎将正在悬梯上行走的他们吹得摇摇欲坠。黑皮护着她们小心的将她们送上了军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