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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胭脂骨-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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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这天还没黑呢……小娘子也真是,嗯……着急。”

在少年肩上意味深长拍了几掌,一群人哈哈大笑着下了山去。

“咳咳咳……”屋内咳嗽加剧,李燕何这才急急推开门进去。床上阿珂显然才醒过来,胸口起伏着,面色亦好生苍白。

李燕何皱起眉头,比着手势问:“又做噩梦了么?脸色这样不好。”

阿珂的失聪未愈,他们近日都用着手势与唇型交谈。

“没有啊。”阿珂打了个哈欠,近日也不知道为何,频频的瞌睡,睡着了呢,又尽是噩梦连连,生生把人折磨得半生不死。

吸了吸鼻子,闻见肉香,眼睛便眯了起来:“什么味道?……臭小子,你可是又藏起什么好吃的不给我吃!”

李燕何才怜着阿珂,听了这话只恨不得将她从床上揪起来胖揍——这没心没肺的女人,这些日子对她的好全都白好了么?

便作一副不耐烦:“这可是爷牺牲了色相才得来的!你但且昧着良心去吃吧,爷可不伺候你。”说着,拍拍身上的树叶,去院子里劈柴。

嘴上促狭着,心中却落寞……怎么对她好,都走不进她的心。转了个身,道一句“口是心非。”

“莫名其妙……”少年背影冷清,阿珂心里别扭,却不想戳破。

假装看不懂他心思,掀开被子穿鞋跟了出去。见院外栅栏上挂着一条烤肉,便大步将将走过去扛了过来。

毫不意外的又看到李燕何鄙夷的眼神。

阿珂白了一眼,叱道:“倘若不吃,怕是仇还没报,姑奶奶一条性命便已经呜呼了!”

话虽说得轻松,然而那内里的苦却只有自己知道。拿起刀片剜割,分明那喷香扑鼻的肉片儿才入了口,胃里头却泛滥开汹涌的酸涩,捂着嘴冲去篱笆旁,顿时又吐了个精光。

已经不停歇的吐了两天两夜了,吐得她自己都觉得狼狈。

那一副躲闪的眼神,看得少年龇起白牙:“小不归,看你这个样子,真恨不得一刀将你杀了清净!”

阿珂拭着嘴角,偏笑得眼睛发红:“杀了倒好。得了理由偷懒,再不去与人打打杀杀,报那没完没了的恩仇……唔……”

又吐。

“报应。”李燕何撇过头不愿看,然而末了,那脚步却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搀扶。

女人的肩膀形销骨立,一点儿也不似当日醉卧于自己榻上时那般莹润可人。他心里怜了又恨,恨完又怜,亦将自己折磨得不行;却又不能责怪与她,因为知道阿珂自己也在强撑的边缘——真个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便抬起阿珂的下巴:“你这挑剔的女人,晚上让山下大娘熬一锅清粥端上来,免得再嫌我煮的难以下咽!”

一席话正被院外路过的砍柴老汉听到,老汉捋着斑白的胡子笑:“哈哈哈,燕相公,你莫要再埋怨她,你家娘子怕是害喜了!我那老婆子生第一胎时也是如此,那吐得比这还要厉害!”

……害喜?

一句话说得二人将将愣住。

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层的,可惜屡屡不愿意让自己去正视。

此刻被当着李燕何的面揭穿,阿珂便也不再躲着人,抬头问道:“老伯可是在说……”

“是啊,就是怀上啦,燕相公你要当爹咯!哈哈哈,瞧你们两个半大孩子,吓成了什么样子!”老汉只觉得小夫妻俩惊愕得可爱,语气很是和蔼。

……哼,爹嚒?

李燕何面色瞬间僵冷,好一会儿才恍然回神过来,忙拱手作了个揖:“哦,看我,一激动都忘了要高兴。多谢老伯提醒!”

老汉摆摆手:“无妨无妨,第一次当爹都这样。改日让我那老婆子上来,给燕娘子教些经验则个!”说着将柴火换了个肩膀,乐呵呵下山去了。

李燕何的嘴角这才勾出一抹冷笑,狐眸里含着讽弄:“呀,真是恭喜了,赵小姐~”

“……”

那女人的脸上却并不见慌张,只是低着头看脚尖,又撇过头去看远山……可见她早已有了准备。

眼前不由浮起阿珂盈盈润白的娇躯,那样美好的身子,他只要想到她被那姓周的将军要去,想一次他便恨一次,恨得心如刀割,恨到最后却又变成了死胡同……他依然还是放不下她!

可恶的女人,到底要如何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

少年心中更冷,一面布巾轻飘飘落在地上,拂了袖子自去厨房生火。

阿珂的步子挪了挪,末了终究没有追过去。

她知道自己此刻说什么也没有用,反正她就是做了那让他轻看的事不是么?一个为了报仇,却将自己白白搭了进去的傻子。

看着那清佻的背影,咬着嘴唇下了狠心:“李燕何,你且看不起我吧!”

一夜无眠,第二日一早,便自己摸去山下找了大夫。

☆、第58章 山野浓情(上)

正是日晒三竿,寨子里的集市很是热闹。

青石铺就的长街不过五步路的宽,街两边是木头搭建的两排小铺;铺子外头三五成群,蹲着卖菜换米的寨民,熙熙攘攘,好生拥堵。

酸辣喷香的米线很对阿珂的胃口,难得的吃了不吐,一连吃了两碗,才从店里头出来。

“喂喂——,让一让,让一让!寡妇要杀人啦——”

才准备过到街对面,忽然一个男孩从耳际呼啸而过,黝黑的双手抓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鲤鱼,清水溅了阿珂一身。

阿珂才站定身子,身后一个寡妇又持着竹鞭杀将将冲了过来,嘴里头骂骂咧咧:“天煞的,偷老娘的鱼!看老娘回头不揍死你爹!”

周围的人纷纷笑起来,这对寡妇鳏夫闹腾了多少年,也不见谁真舍得揍谁一根指头儿。

阿珂下意识护了下肚子,然而这动作却又让她生出无名的愠恼……可恶,护他做什么?

随着人流往前走,前方是一堵土墙,墙边上围着不少人,隐约可见两名官府差役站立……奇怪,山哈寨原不过百十户土着,平日里只老族长管着,官府一年都懒得上山来二三回,怎的今日忽然偏偏遇见?

便在心里提了个醒儿。头巾遮掩住半张脸颊,亦低着头混进人堆里。

那土墙上贴着一张布告,褐黄的布面正中书写着“剿灭乱党”四个鲜红大字,底下是几颗人头画像。

阿珂眯着眼睛一看,心口一股热血差点儿喷溢出来。那画的正中赫然是赵洪德与易先生的头像,画布旁标着几行精练文字,只说是圣上遇刺,已经处置了天和会乱党二十余名。

……时间乃是半月之前。

有从京城路过的货郎夸张比着手势:“乖乖,那场面!四王爷亲自督场,一把刀得有这么长,一杯烧酒撒下去,一眨眼二十颗脑袋齐齐落下来,喷得那刑场上顷刻间血流成了河!”

他的动作夸张,手掌持平,一忽而在脖子处一割,一忽而又在脸上天女散花,白眼往上翻,形容得惟妙惟肖。

唬得寨民们齐齐吸着冷气。

便有人擦嘴道:“听说是好心收养了个孤女,那孤女却对朝廷的将军动了情,堪堪坑了自己的老爹!”

“呸,这样的人,真应该下地狱!”众人满脸唾弃。

阿珂听不见,然而从看那口型与手势依稀分辨,亦猜到义父经历了如何的惨死。脑袋里浮现出这些年赵洪德夫妇朝夕相处的张张画面,只觉得心如刀割,满腔的恨意汹涌而来,浑身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许是她的眼神过分冷冽,众人纷纷看过来。见阿珂用头巾遮着脸颊,便越发好奇:“这姑娘,你没事吧?脸色怎得这样难看?”

“没事……”阿珂摆摆手,那一张张陌生的脸逼过来,好生突兀,就仿佛进入了恐怖的梦魇,眼前一瞬间发黑,好似整个人都快要栽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官兵兀地斜眼看过来。

眼见就要穿过人群走到自己这里,阿珂忙揩着头巾准备告辞。

手心却忽然握过来一只清凉大手,回过头去,看到李燕何着一袭宽松布衣长裤站在身后:“娘子原来在这里!感了风寒还要到处乱跑,让相公好找。”

少年头上扎着当地人的湛黑色头巾,看起来越发清白俊秀,那绝色容颜立时又将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呀,竟是燕相公家的小娘子,我说怎长的恁般好看!”有熟识的大婶子认出来,气氛一时复了先前轻松。

原是山寨子民……官兵推回了原地。

“呵呵,贱内自小调皮多事,饶长辈们笑话~”李燕何便对寨民们歉然笑笑,大手在阿珂腰际处揽紧,将阿珂拖出了人群。

“臭丫头!背着我下山来,你不要命了么?”恶狠狠的龇牙。

阿珂咬着嘴唇,心有余悸:“周少铭……倘若我不亲手杀了他,我赵珂就不配苟活于这个世上!”

李燕何嗤鼻:“哼,怕是仇还没报,你一条小命便已经被自己坑死了!”说着不顾阿珂的挣扎,只是抓紧了她的手,不容许她再走散。

铺子里的老板娘只当他小两口吵架,便大着嗓门招呼道:“燕相公,你家小娘子这般弱不禁风,你可得让着人家!欺负媳妇在咱山哈寨可行不通呐!”

一席话说得众人立时又看过来,这会儿眼神怎么忽然没有先前客气。

李燕何额头冒起黑线——好一个“弱不禁风”,天知道她一指甲便能将人掐个魂飞魄散好么?

却不敢惹动众怒,只是陪着笑脸:“是是,大娘教训得是。晚辈从来不打女人……不比某些人凶残。”

暗暗阴鸷地斜了阿珂一眼,见阿珂只是瞟着天不看他,他便知道她定然又小人得意了……明明心里头很愤怒,怎么忽然又有点儿没骨气的小满足。大手将阿珂拽到身旁,这个惯是虚伪爱装的女人,回头定罚她扛米上山!

便将肩上的布袋拆解下来,做了个浅揖道:“大娘且替我量上一袋米,晚辈一会过来了再取。”

“好咧,放心吧,小伙子还算有救!”老板娘爽快的应和着。

阿珂瞥来一眼:“从前只见你与人为恶,此刻你倒是与人相熟!”

……恶女,你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

李燕何清致面容上掠过一丝阴戾,天知道他有多么反感与这些山野粗民交道。低沉着嗓子,口气又复了昨夜的阴冷:“哼,不是要去寻大夫么?我陪你去就是。”

大手将女人的小手蜷进掌心,轻步如风,眼睛却只是不看她。

然而他嘴上虽不肯承认,这不似人间的山民市井,终归还是在久寂的少年心中揉进了人情暖意。

知道这小子执拗不比常人,阿珂便只是装作不曾察觉,凶巴巴怪他一句:“做什么又犯花痴,走就是!”

一句“谢”憋在胸口,闷了半天依然说不出。就怕他听了更加得意。

拐了个弯,到得一处低矮清简的房檐,门上挂一枝半旧的帆布,斑驳着一个墨色“医”字;里头光影黯淡,草药飘香——这便是山寨里唯一的老大夫了。

阿珂垂下的手握了握,先一步跨进门去……

☆、第59章 山野浓情(下)

半山腰上独落落的小院子,到了太阳落山后就静悄悄的,除了鸟鸣蛙叫,再闻不见什么人声。

饭桌上摆着四盘小菜,是李燕何裹着围裙在灶房里鼓捣了一个下午方才做成。那对面的聋子却只是低着头扒碗,一个晚上没有抬起头来夹过一筷子。不大的屋子内,只听得煎药的盖子在扑腾腾唱响,沉闷得要死。

听得李燕何烦躁,便夹了一筷子菜扔进阿珂的碗里。

那菜汁溅了阿珂一脸,又咸又涩……阿呸,这戏子的厨艺真个是烂死了。

阿珂终于抬起头来:“干嘛?我又不吃辣!”

“既是不吃辣,今日谁又在店里一口气吃了两碗米线?”李燕何沉着嗓子,将饭碗一顿。

……臭小子,不是一夜不理人么,如何又一路跟下山来?

阿珂眯眼一看,看到李燕何基本没动过什么筷子,她就也不吃了,那在脑袋里盘旋了一晚上的狠话豁出来:“李燕何,你又何必留在这里和我互相折磨?世上的女子千千万,你大可以去找一个比我……比我干净的,也不至于让你厌恶得连饭都吃不下去!”

一席话听得李燕何气极,咧着嘴角冷笑:“怎么?莫非你又想赖了欠下我的帐,准备将我甩了,好回去同你那周家大少爷相夫教子么?”

“呸,不许你在我面前提他!”阿珂打断李燕何的手势,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油纸包着的银票:“拿去,足够抵我这条半残的性命了吧?你可以拿着这个走了!”说着站起身来,望药罐子方向走去。

天晓得她有多么的怕痛怕流血,可是这个孩子生下来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和自己一样,一出生便带着满身的仇恨,有一个血海深仇的老爹,背着几条性命的血债,连爱恨都身不由己。她都已经吃过了其中的苦头,又何必要让亲生的骨肉再重来一回?

然而这孩子若是死了,周少铭也不得好活,她非要将他拉下去陪葬不可!

窗外凉风透进,将一沓银票吹得呼呼声响,女人已经走到灶边,将药罐子启开:“你今晚便去收拾吧,明天早上起来,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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