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蛆-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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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流着岁月,
秋风扫落叶,
听大雁悲鸣,
又是一年过。
我思念远方的亲人,
不知何时才能回家里?
妈妈在盼儿回家……
伴着老羊肉悠悠的歌声,我沉沉睡去。梦里,我成了一只飞翔的大雁,忽忽悠悠飞到了家中……
上午,阳光刚刚照射到我这边,大门就开了。大地瓜和小湖南被提出去开庭了。过了一个多小时,两人几乎同时回来,接着便搬着铺盖转到集中号去了……号子里突然少了两个人,一下子显得空了许多,人心也跟着空虚了许多……毕竟在一起两个多月,还真有点儿恋恋不舍的味道。吃罢了午饭,老鹞子又犯病了,非逼着大鼻子练竞走不可,大家立马来了精神!齐刷刷坐起来当起了啦啦队……大鼻子犹如驾上了风车,围着牢房直转得晕成了一滩鼻涕方才作罢。老鹞子倚在墙角眯眼瞅着“啦啦队员”们,心里又在盘算着由谁来表演下一个比赛项目。大家正在人人自危心怀忐忑时,门又开了,刘所站在门口朝后面招呼着:“邱美香!快走!”
邱美香……莫不是刷锅的来了?话音未落,刷锅的一个趔趄跌了进来,果然是老朋友来啦!这家伙很懂行事,没等门关严实,先抱拳向老鹞子一拱:“姚哥,兄弟来晚了,来晚了。”
老鹞子抬眼看了看了刷锅的,点头示意他把铺盖放在地下。
我连忙爬起来接过铺盖,问老鹞子:“姚哥,老邱睡哪儿?”
“你们俩认识?”老鹞子问。
刷锅的急忙抢过话头:“认识,认识!我跟老胡在小号住了将近一个月呢。”
老鹞子拿眼看着我,意思是这人怎么样?我拍了拍老鹞子的后背:“这就是我常说起的那个刷锅的,这兄弟不错。”
“再不错也得睡马桶!”老鹞子“咕咚”一声又倚回了墙角,“告诉你刷锅的,不看老四面子上……”
“姚哥,我懂。”刷锅的从我手上接过铺盖,轻轻放在了马桶边上。
臭迷汉本来眼放精光跃跃欲试,见状,满面沮丧地扫了我一眼,懒洋洋歪倒一旁,那景况不压于一个嫖客脱好了裤子突然被他老婆拉下床来。刷锅的坐下以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胡哥,你知道叫驴的事儿了?”
“听说了,”我说,“怎么搞的?活得挺好的,干嘛想不开呢?”
“操!真是个小蛋子货!”刷锅的往我这边挪了挪,“就因为提审时预审员吓唬他,说要判他的死刑,这鸡巴玩意儿就不想活了……半夜里把床单撕成条儿,做了根绳子,吊后窗棂上见他爷爷去了!操他妈的,吓了我一大跳!”
“你给我闭嘴!我操你妈的!听说人家活着的时候你折腾得人家不轻!赶紧闭嘴,听见没有?再叨叨我他妈让你骑自行车!”老鹞子一枕头摔了过去,刷锅的吐了一下舌头,慢慢低下头来。
眩目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枝直射进来,照得人直犯困。也不知“杀汉子”的那位姐姐在做什么?如果在这种场合下与她“热闹”一番定然终生难忘!此念一起,困意愈重……忽觉腿边一动,迷迷糊糊睁眼一看,隐约地见一双媚眼神秘兮兮地朝我乱丢……杀汉子的姐姐来了!我使劲揉搓了两下眼睛,操!是刷锅的那两只肿眼泡子!失望之余,我闷声问道:“打什么飞眼儿?搅了我的好梦!”
刷锅的慌乱地看了看老鹞子,急急地朝我勾了勾手。
我估计是有什么好事儿,赶紧爬过去,低声问:“刷锅的,什么事儿?”
刷锅的拉我蔽到门南面的墙角。这儿正好是个盲区,当兵的看不见——当然,眼睛会拐弯儿的另当别论。刷锅的从怀里掏出一只紫色的小药瓶来:“老胡,好营生来了!你看这是什么家伙?”
“酒精棉球!”我的心立时跳到了嗓子眼上,这可是个好东西!据说从小棉球里挤出酒精来,兑上白糖加水稀释,劲头与正宗白酒倒有得一拼呢。刷锅的见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狠劲照我胳膊上拧了一把:“老胡!这是我出去看病时偷的,一直没舍得喝。有福大家享……”
“享你妈了个逼!”身后一个恶狠狠的声音说。
我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老鹞子瞪着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药瓶子在看。
刷锅的把药瓶子“啪”地拍在老鹞子手上:“姚哥,这事儿你看着安排!”
老鹞子把药瓶子揣在怀里,把我俩的头往起一搂,趴在耳边说:“这是个大事儿!'炸'了的话,就是砸小号戴镣子的口子!哥儿几个,怎么办?”
我横下了一条心:“姚哥,喝个吊操的!炸了的话我顶着,反正我快要判了,戴镣子能戴几天?”
“别说丧气话!”刷锅的捏了我一把,“喝完了闭上嘴巴睡觉,哪个敢扒开嘴闻闻?姚哥,别废话了,咱们开始吧?”
老鹞子猛力点了点头,回过身来,朝还在睁着眼的几个人吆喝道:“都他妈的睡觉!刷锅的要给我治胃疼,别偷学人家的祖传秘方!哎哟……疼……”
“姚哥,最好弄点儿白糖。”我说。
“老四懂得还不少呐,”老鹞子笑了笑,“这事儿看我的。”转身走到小窗口,冲外面喊道,“班长,你来一下!”
一个长着娃娃脸的班长走过来:“啥事儿?”
“胃病又犯了。”老鹞子满面痛苦之相,“哎哟……麻烦你给弄一勺白糖。”
“就你毛病多!”娃娃脸边走边嘟囔了一句,“告诉你,就这一次了啊!”
刷锅的看了看老鹞子,很是羡慕的说:“姚哥,真有办法嘿!班长是你什么人呀?”
老鹞子搡他一把:“少废话!”
看来,老犯就是不简单!不一会儿,娃娃脸拿着一个小包从窗口递了进来:“吃了糖可得记着给我办事儿啊。”
老鹞子嗖地把纸包接了进来:“情好吧你,我这就快要出去了!谢谢了啊。”
老鹞子掏出药瓶子,刷锅的赶紧拿过茶缸。三人战抖着手拼命地从小棉球往外挤酒精……一个棉球能挤出很小的一滴,半瓶棉球挤了盖过缸底的一点儿酒精。倒上白糖,兑了整整一茶缸子白水,用筷子搅了搅……嘿!真他妈的香!那味道不压于以前喝过的各大名酒,我估摸着市长到了这种地方也未必能享受到这种待遇。臭迷汉可能是闻到了香味,眯缝着双眼大力地吸着鼻子。我用肩膀扛了扛老鹞子,朝臭迷汉呶了呶嘴,老鹞子哪里还顾得了回头看?乜了我一眼,端起茶缸“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刷锅的谗兮兮地咽着唾沫,跷着脚,手颤颤地把着老鹞子的小臂,生怕没得喝。老鹞子灌了一气,抹抹嘴把茶缸递给我:“老四,快喝……呃……真他妈爽!”
看着剩下的小半缸子“酒”,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刷锅的一看我这阵势,紧着嗓子叫了一声:“给我留点儿!”
看着空空的茶缸子,刷锅的眼泪直流:“操他妈,你们真好意思啊……”扬起缸子,仰面朝天接了几滴“雨点儿”。
老鹞子涨红着脸,舒服地摸着肚子,歪在被子上晒起了太阳。
刷锅的使劲控了控茶缸子——没了!
“胡哥,我算是认识你了!”刷锅的忿忿地说。老鹞子抬了抬眼皮:“傻逼说什么呐,这个世道谁管谁?!”
我正在内疚,刷锅的火了,大声说:“姚哥,你这话我听着别扭!啥叫谁管谁?这酒好歹是我弄来的吧?”
坏了!全号子的人都支起了身子!这不是要咱的命吗?我也火了,照准刷锅的裤裆就是一脚:“他妈的,找死你?”
刷锅的没想到我能打他,把缸子猛力往地下一摔:“娘的!咱都不过啦!”忽地扑到窗口上,“报告所长!喝酒的!”
完了!我知道上去拉他已经晚了,连忙过去推老鹞子:“姚哥,怎么办?”
老鹞子打了一个哈欠,懒懒地说:“什么怎么办?老四,我可告诉你,我啥都没干啊!”
“姚哥没喝酒!”刷锅的回头指着我,大声喊道,“就是你喝的!你忘了你告诉我,你看病的时候偷酒精的事儿了?”
好嘛,这事儿怨我身上来了!我眼珠一转……刷锅的,你失算了!这期间谁去看过病?等着我怎么收拾你吧……我回过身来,冲老鹞子说:“对!我作证——姚哥没喝酒!姚哥,我说了——出了事儿我顶着!”
刷锅的没料到我会来这么一手,怔怔地看着我。
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邱,没事儿,接着吆喝。”
“别别,胡哥……我,”刷锅的迟疑了一下,猛然贴到了窗口上,“报告所长,没人喝酒!”
晚了,刘所已经站在了门口。
“谁喝酒了?”刘所笑眯眯地用钥匙敲着窗口。
刷锅的“啪”地打了一个立正:“报告所长,没人喝酒!刚才我闹着玩儿呢。”
随着一阵“哗啦哗啦”的开门声,我的脑子一阵混乱,老天保佑!千万别找我……刘所嘴上叼着半只苹果,进来打量着齐刷刷躺在地下的人,猛地把苹果揣进了裤兜里:“谁看见哪位喝酒了?!这酒味我可是闻到了,主动揭发我奖励他!”
“刘所,我……”刷锅的期期艾艾凑上前来,刘所一把推开他,用手指指我:“你?”
“不是……”刷锅的刚开口,刘所一钥匙就抡在了他的脸上:“闭嘴,滚出去等着!”
“刘所,我没喝酒,”我轻轻往肚子里吸着气,“我也没看见谁喝酒了……你想想,这儿哪来的酒?”
“把嘴张开!”
我偷偷瞄了瞄老鹞子,这厮呼呼地打着呼噜……得,还是人家精神!认了吧。我慢慢把嘴吧伸了过去……刘所,你可千万别以为我要亲你啊,我还没变态到太监那一步呢。刘所可不管那一套,上鼻子就闻!我想,还闻什么闻?死人也知道那是酒味啊。
“好了,这下子你'作'大了!”刘所还是笑容可掬,“胡四,到厕所陪蛆去吧。”
我被推着往外走的时侯,看见刷锅的蹲在走廊头上,正在享受班长皮带的按摩呢。考虑到他刚才的表现,我突然软下心来,本着“改了就是好同志”以及“救死扶伤”的革命人道主义原则,我决定放他一马:“刘所,是这么回事儿……前天我出去提审,趁医务室没人就进去偷了一瓶酒精棉……”
“回去!”刘所指指刷锅的,“勇于检举揭发违规行为还是不错的,以后少那么大嗓门吆喝!我还以为又死了人呢。”
往北走了不几步,来到了厕所——就是放茅的地方。可能是天热的原因,厕所里臭气熏天。刘所从后腰上解下一副黄澄澄的手铐,扳回我的双臂,“吧嗒”一声把我拷在了水池边的一根管子上:“胡四,老实在这里呆上一宿,看看蛆们是怎么钻大粪的。渴了水池里有水,饿了……”
“饿了我吃屎。”
“这可是你说的啊。”刘所从裤兜里掏出那块泛出了紫色的苹果,轻轻放在小便池上,“想吃苹果就自己过去拿。”
蚊子“嗡嗡”叫着在我脸上来回盘旋,手被拷在背后打不着它,我只得拼命地摇晃脑袋,蚊子们不依不饶,非得吻我!它可不管我有没有与它调情的兴致……水池里存着半池子黄乎乎的汤,看不出来是尿还是涮墩布的水,为了避免蚊子的过度亲近,我顺着管子出溜下来,把脑袋扎了进去——舒服!水凉凉的,有一股青草的味道……头上沾了水,蚊子们怕弄脏了翅膀,忽忽悠悠地飞远了——小家伙很讲卫生呢。
在水里泡了一阵子,就有一点儿凉快大了的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抬眼瞅了瞅搁在小便池上的苹果,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这东西得有四个多月没吃了……我伸腿去够,就差那么一点儿……够不着!加把劲——抻得胳膊连同后背生疼。我暗自骂了一声娘,谁叫你小时候不正经吃饭的?吃得多,个子自然长得高,个子高,腿自然就长……还怕够不着个鸡巴苹果?不信你让人家穆铁柱来试试……咦?蛆!一只白白胖胖的蛆爬了上去……嗨!那是我的苹果!我不由得叫出声来:“走开!走开!这是所长赏给我的苹果!”
叫完了我就又后悔起来:喊什么喊?它能听得懂吗?你连句外语都不会说,还想跟人家虫子对话?这样,就又悔恨起上学时的逃课……唉!书到用时方恨少啊。看着白胖的蛆,我一阵羡慕,看看人家!一样的蹲监,人家怎么生命力就如此的顽强?狱蛆啊狱蛆!是我的偶像,我叫你大爷……想着想着,我倚在管子上迷糊了过去。睡梦中蚊子就变成了轰炸机,在耳边绕来绕去,巨大的轰鸣声着实令人恐怖。摇晃脑袋成了一种不自觉行为……蚊子们在我的脸上加满了养料,“嗡嗡”地找地方消化去了,下一批又来了……不行,不能睡了,再睡真成冤大头了!学雷锋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