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未见春又深+入云深处亦沾衣-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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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樨眨了眨眼睛,慢吞吞道:“什么呢?”
拓跋锋望着她微微一笑,道:“后天奉天殿盟会上,雪城主身后的书记席位!”
第32章 今世之局(下)
大初元年八月初十,幽州郊外奉天殿内,台阁依旧,风物未殊,气氛却与三个月前迥然不同——不仅仅是因为金风已至,秋日渭水。
大魏赢得汉家半壁江山,天下局势都为之改观。原本化外猃狁之民,如今堂而皇之占得中原之中的幽州,汉室黯然自不必谈,萧齐心情何尝不复杂——虽然齐国这几十年亦虎视眈眈于汉室之右,但毕竟宇文氏与萧氏,皆为姬昌后裔,与非我族类的拓跋氏是大不相同的。
中原失鼎,北魏坐大,此后数十年魏、汉、齐的国运如何,国策如何?是战乱不断,还是能维系住微弱的平衡?或许都要由今日的盟约来决定。而这城下之盟,拓跋魏占尽先机。
今日有幸见证今世之局拉开帘幕的每一个人,心情各当如何呢?
容甯站在奉天殿门口居高临下最后一次环顾布防,依然不免如履薄冰之感。虽然,每一步岗哨都是他布置,每一寸陈设都经他过目,虽然奉天殿方圆百里之内,皆探勘到掘地三尺的地步,甚至于黎明前还曾做最后一次查验,但此刻重临,他仍然对这奉天大殿感到陌生。
这种莫名紧张的情绪,甚而使他差点没认出跟着拓跋锋施施然从马车里钻出来的狐狸。
狐狸今天身上穿着更为隆盛的锦缎宫服,依旧是深蓝色,系汉宫低阶女官的服色。脸上了妆,漂亮的五官在脂粉之下,好像溅了血的匕首,又美又毒。拓跋锋却似毫不介意,上台阶之际还扶了她一把。
狐狸不知容甯心中所想,她仰脸听着拓跋锋嘱咐了几句,便目送他入殿。自己拖着逶迤袍服,弱柳扶风般走到容甯身边,一边用扇子遮着殿外射进来的阳光,一边望他笑道:“你又挂在脸上了,快别如此。我在这里,管教刘存周那老东西死得其所。”
容甯嗯了一声,说也奇怪,有这么可怕的狐狸陪着,他竟当真放松了下来,两人高下相依站在奉天殿门口,眺望空旷的殿前广场,逐渐聚满车马冠盖。
鼓乐三宣,汉使入殿。
那穿太子服色的宇文琰身材瘦弱高挑,神情颇老成,只是他经过容甯身侧时一句应酬也无,不免泄露心事。他身后,新晋的枢密使刘存周则从容淡定的多,满面笑容地对容甯打了个招呼,道:“雪城主,别来无恙?”
一言未了,视线触及容甯身后那抹深蓝,饶他胸中丘壑万千,也撑不住变了脸色。刘存周所携的书记翰林学士崔齐文,则自踏上殿阶起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狐狸,唇抿得铁紧,那神情似把她吃了也不解恨似的。容甯不由心中长叹,宇文陛下的掌书大人果然相识满京华。
狐狸扇着扇子,淡然微笑,那静而凶的气势,让整个殿台凉飕飕的,她为宇文鸿下那些倒行逆施的诏命时,是否也是这般淡然自若呢?“聪明无情”,确然的评。
“刘大人,请入席吧。”容甯客气地一摆手,心里明白,他们已经输了。
割幽州、称叔父、岁币三千万缗。海其腾君含笑在座上开出的条件,除了最后一条,几乎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还灵柩、还卢州、许百姓南归。刘存周代宇文琰提出的要求,除了最后一条,则几乎没有履行的价值。
有时候,丧权辱国,并不是因为使臣颟顸庸懦,而是势有所不能。
双方都没有多费唇舌,盟约已定:汉室割幽州,称魏主为叔父,岁币二千五百万缗;大魏还灵柩、还卢州、许汉人南归,且以卢阳为通贸易之地,“世消兵镝,永以为好。”
盟书由崔齐文、黑飒启容甯各写一份。
写毕,文书且置于中殿不签,汉使由大魏侍从引退更衣,殿内重新摆上齐国席位。
毕竟是主持国事谈判,在大殿之上安然危坐的拓跋锋神色之间也不免比平时凝重,看着汉使散尽,容甯几步走到他边上,笑道:“刘存周果然爽利,应承得快,赫连成蕴只怕还要过一刻才赶得来。郎主不如也去偏殿休息片刻吧?”
拓跋锋摇摇头,拿起案上的茶盅轻轻抿了一口
王樨这时也走了过来,笑着给拓跋锋打扇,却不说话。
“那崔齐文好像挺恨你的,除了写盟书,一双眼睛死盯着你看,怎么回事?”拓跋锋放下杯子望她道。
王樨侧首凝思道:“是吗?或许是因为诛他老子的诏书是我写的吧。崔玄不识进退,狂悖犯上,与我何干呢!”她眼睛眯成一线,神情无辜之极。
拓跋锋也笑了,道:“果然是个糊涂人,宇文雍用人倒是挺有趣的。”
王樨点头,靠在拓跋锋身上,悠然看着殿外。容甯从来没见她这副神情,倒好像让宇文雍割地称臣就能使她心满意足了一般。
不过一盏茶时分,齐国参政赫连成蕴的车马却也到了殿下。容甯吩咐侍从请回汉使,自己亦如适才一般出殿迎接,王樨立刻抛下拓跋锋紧紧跟上,容甯不得不承认,她若当真作军中书记,一定风纪可嘉,值得信任。
赫连成蕴盛名之下倒是无虚,虽然成名已久,望之不过三十许人,依旧可当玉树临风四字。容甯见他形容飘逸,行上殿来,率先对他笑道:“赫连参政。”
赫连成蕴卓然立定,随即笑道:“可是雪城主?闻名已久,今日有缘得见,不胜荣幸之至。”
容甯客套几句,转眼瞥见他的随从,不由一怔。今日奉天殿上除了大魏侍从可以戎装佩剑,所有使节皆是文臣,而赫连成蕴的随员,之前报的名是中书舍人师弘德,可上殿之人却眉目峻拔,行动有范,显是练武之人,齐国的中书舍人亦需得文武双全吗?
容甯心中不悦,面上只作不经意扫过那人道:“赫连参政起居八座,重臣体度,不想今日随员,只此一人。”
赫连成蕴却立刻道:“实不相瞒,中书舍人师弘德骤病,此乃老夫侍从,令他殿外等候,亦是无妨。”
容甯笑道:“既是如此,赫连参政请。”
赫连成蕴含笑入殿,随从便于廊下侍立。
容甯一边也看见宇文琰等亦从偏殿入席了,他正要进去,却见王樨依然目不瞬睫地对着赫连成蕴的背影发呆。
容甯不由好笑:“赫连相爷魅力真有这么大?你一会若还是这副样子,被郎主瞧见,非毁他容不可。”
王樨却似只听到了后半句,欣然道:“若当真如此,海其腾君就太称我心了!”
“怎么,你和他也有仇?”容甯倒吸一口冷气。
“嗯……谈不上。”她认真想了想方答道。
“那为什么要毁人家容?”难道是嫉妒?
“他和我爹有仇。”狐狸咬着扇子低声道。
“什么仇?”容甯诧异道,文臣武将,南北相隔,却有何仇?
王樨拧着眉,牙痛似地挤出八个字: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第33章 千金之聘(上)
盟誓之后,无非是国宴、礼乐,奉天殿内再没有任何有意思的事可瞧了。
国宴这种事,菜色既不会合口,过程又极其冗长,举动处处要留神,言谈则相当无聊。早先我就注意到,拓跋锋在这种场合,简直和陛下差不多,总是懒散得近乎倨傲。在他颔首不语了几次之后,世故熟滑如刘存周也不敢多来兜搭,只得时不时冲着主位方向保持微笑,以示尊重。作孽,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大魏这里,固然还有几位列席陪宴的高位将帅限于谈吐不大开口,但或许是因为胃口不错,倒不如拓跋锋显冷淡。
好在雪城主今天的表现可圈可点,不仅进退酬酢合乎礼仪,还一直主动向各国使节敬酒寒暄,连对宇文琰这种徒具虚名的太子,他都能合乎分寸地予以照拂。地主之谊尽得不错,是有前途的样子。
因为不再需要记录各国使臣的言行,书记的席位早被撤去,我站在容甯身后,时间久了不免也有些累。
我直了直腰,再度向赫连成蕴望去,他正向刘存周敬酒,两人语笑之间,倒很见交情。若我未记错,刘存周还比赫连成蕴小几岁,相形之下,确实赫连要风姿隽逸得多。但,如果爹还在的话,也不见得比他差很多吧?我转头又瞥一眼拓跋锋,他见我望他,含笑举杯。嗯,就连他,也没比他差很多呀。
谢家的女人,果然都古怪。
那边厢,崔齐文还在看我下酒。宇文琰还是几年前同许多宗室家的孩子岁祭觐见时来过宫里,我是从来都不记得他,看他那样子,只怕倒还记得我。
好一个歌舞喧嚣、暗潮汹涌的奉天殿,于我却是,一屋子的仇人。
我瞅了个机会上前一步,弯腰对容甯耳语:“累了,我出去透透气。”
容甯看了一眼拓跋锋,道:“好。就在廊下,别走远。”
我点点头,快步离开殿内。
出了奉天殿,秋日的阳光依然炽烈,我几乎是扑到檐廊下的栏杆边坐下。以前侍奉陛下早朝,我也一站几个时辰,却没有这么累过,看来岁月不饶人呢。
我垂首理顺裙裾,坐正身体,抬眼却见殿门之外有一人亦在看我,眼神正好对碰。
廊下的大魏侍卫皆五步一哨,跨刀而立,唯独看我之人素手空拳,卓然独立。
哦,是赫连成蕴的侍从。我打量他两眼:身材挺拔,姿色路人,只是他在众侍卫中的隐隐气度,倒令人想到一句成语——白龙鱼服。
容甯粗心了,此人不是相当可疑吗?但不关我事,井水不犯河水。我站起来,想走到另一侧廊下去坐,却没想到我刚走到殿门口,正遇上崔齐文从内退出,大约是去更衣。
也罢,看在崔玄面上,不与你计较,我转身欲下台阶避让。
谁知才刚下了一级台阶,背后一股巨力袭来,我整个人便往阶下跌去,眼前一百级石阶绵延无穷,连叫都来不及。
什么?原来我命中注定是该血溅奉天殿!
一念未了,袖子仿佛被拽了一下,额头重重磕上台阶,身子的去势却缓了一缓,竟没滚下去,被扶住了。
血流满面,剧痛难忍,我捂住半边脸,对着分明已经拉住我,却故意让我撞个头破血流才扶的混蛋,怒道:“你……”
赫连成蕴的“侍从”一勾嘴角,手臂一带把我身子一转,我愤怒的表情登时就对着被醒过神来的大魏侍卫拿下的崔齐文,和刚刚从殿内跨出来的容甯。
“怎么回事!”容甯大吃一惊,几步冲过来把我从地上拽起来。
慢点啊!你表姨身子脆,禁不起。
“没事!”我扶着他,勉强站正,见他掏出手帕我赶紧接过,小心地按在左脸上。
如此场合,头可断血可流,妆,不能花。
“崔齐文,你好大胆!”容甯气得声音都变了。
见雪城主变了脸,辖制住崔齐文的侍卫也便不客气,朝他腿上一踢,颀长的身子矮了一截。
斯文扫地,成何体统!
我赶紧道:“住手。”
容甯诧异地看着我,我道:“此人不足道,此事亦不足道。你把刘存周叫出来,我自了此事。”
容甯扶着我回到廊下坐下,赫连成蕴的侍从还替我拾起了扇子,我一手接过,道:“多谢。”
容甯亦注视他道:“齐国勇士,忠勇可嘉……”
我不等他说出“赏”字,拦道:“扶危济困,士之常情,你莫小看别人。”
容甯嘿了一声,终于笑了。便在此时,刘从周已经被忽律从殿中叫出来了,他一见这场面,心中自是又气又急,他一眼不瞧崔齐文,也不与容甯寒暄了,几步走到我面前,面上换了一副苦笑,开口便是:“贤侄女啊……”
很好,刚才不是一直视而不见吗?
我却因为伤着脸,不能笑,只得板着脸,道:“刘世伯,殿内折冲樽俎,没人能帮你也算了;这崔齐文还在殿外无状,致使事生肘腋,你不觉得宇文雍太亏负你了么?”
此言一出,刘存周是真苦笑了,道:“倒是瞒不过你……”
我无意与他多废话,直截道:“我也不欲与你为难,只是今日崔齐文教我在三国重臣面前头破血流,丢了面子,怎可以没有说法?怎可以轻轻了结?”
刘存周长叹一声,道:“那便杀了他,却也罢了。”
“世伯你又来了,”我冷笑,“我王樨的面子若只值他的人头,那还要你出来做甚么?”
“那就请掌书大人吩咐吧。”刘存周终于也撑不住了,神色劳倦又老了十岁。
“岁币纳满三千万缗吧。”我额头一阵阵抽痛,“我不喜欢你同他讨价还价。”
“什么?!”刘存周倒吸一口冷气,道:“这未免也太……”
“未免什么?”我淡淡道:“早先你听见这个价,还不知道承我的情?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