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策-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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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才跑了一段,刚刚踏入浅滩,身后追兵已到,有人在马背上大喊,“给我活捉那女的!”
这声音竟有些熟悉,叶萱回头一看,黑马大刀,策马沿着河滩紧追两人身后的,竟然是姜寐和他的十多名侍卫。
姜寐和姜八自驿馆逃出后,也是一路朝澜江方向跑,一心想汇合驻守在澜江边的齐军,再朝安逸讨个说法。半路上遇到安逸追来,本以为安逸是冲着他们来,正拼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拼死一搏,没想到安逸根本没理会他们,越过他们就走了。他松了口气,也没多想。
而云问他们一路护着燕旻和叶萱,原本应该一早到达澜江,但路上燕旻因体力不支晕厥了好几次,云问不得已停下替他推宫过血。待终于到了江边,姜寐和姜八的人也到了,姜寐一看到叶萱等人,即时明白了安逸是在追异血人和晋国皇帝。晋国皇帝他不管,可异血人他当然不能放过,若能捉住她,他可是替父皇立了一件大功劳。
马蹄沓沓,河滩上水花四溅,姜寐领着十多名齐兵将两人包围起来,而不远处,一众云卫护着燕旻,一边抵挡追来的魏军一边且战且退。
燕诩将叶萱护在身后,冷眼朝姜寐看去。
姜寐高高坐在马背上,虽占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可对上燕诩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心里却是无端一寒,那玉树兰芝般的容貌,虽身处劣势却依然山峙渊渟的气度,让他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他暗自心惊,可输人不输阵,他举刀朝燕诩一指,“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燕诩冷声道:“晋国,燕瑾云。你又是何人?”
果然……姜寐咧嘴一笑,在马背上朝他一揖,“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云帅,幸会幸会,在下齐国姜寐。”
燕诩闻言,凤眸一眯,再看他时,眸中已是杀意骤起,“原来是你……”
云问传回来的消息里,掳走叶萱的正是姜寐这个罪魁祸首。此时鬼军已逐渐登岸,十多名鬼军围了过来,燕诩不再有所顾忌,将佩剑塞到叶萱手里,“护好自己,看我如何替你报仇!”
他猛地自水中拔起,朝姜寐扑了过去,也懒得解下腰间软鞭,徒手便向他抓去。姜寐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不由吃了一惊,举刀就砍。
而另一边厢,姜八一双杏目紧紧盯着叶萱,她可不管什么异血人,她只知这个女人在安逸心里有着旁人难以逾越的位置,她唯一的念头,便是杀了这个女人。她弯弓搭箭,倏地便是一箭射去,朝身边近侍沉声道:“给我杀了那个女人!”
岸边霎时陷入混战,魏军极力想捉住燕旻,鬼军和云卫拼死护着,奈何魏军人数众多,一时半刻近不了岸,唯有死战。
祸不单行,又是一队人马由远及近朝岸边奔来,马上之人个个一身黑衣,领头的是一头发半白的老者,正是颜奴领着手下的人赶到。他也不管什么晋国皇帝,远远见到叶萱,拍马便直奔叶萱而去。
于是,姜八的人要杀叶萱,姜寐和颜奴的人则要抢人,一时场面混乱之极,虽有鬼军护着,但颜奴武功深不可测,断不是普通将士能抵挡得住,叶萱一时险象环生。
燕诩瞥见颜奴等人,心中一沉,当即决定速战速决,借着姜寐大刀横削而来,微一提气,脚尖在刀背一点,整个人凌空跃起,右掌暗蕴北冥诀,自上而下轻轻拍出一掌。掌势软绵,似毫无力道,姜寐不以为意,迎着掌风一刀劈去,直取燕诩面门,哪知那看似软绵的一掌却是后发先至,一阵迅猛的寒气兜头罩住姜寐,姜寐只觉冰山压顶,冷得全身发颤,那刀只举了一半便再使不上劲。
他暗叫不好,龇着牙艰难地道:“燕诩,你敢杀我……别怪齐国不……”
“客气”两个字还来不及说,笼罩身上的寒气忽然消失,随即脖子一凉。燕诩已徒手夺过他手中大刀,落地时反手便是一抹,看也不看他一眼,任由他不甘地瞪着两眼自马背上摔落,飞身朝叶萱掠了过去。
“阿寐……阿寐……”姜八眼睁睁看着姜寐倒下,再顾不上叶萱,哭叫着扑向姜寐。
燕诩提着姜寐的大刀冲入阵中,眸中戾气横生,冰寒之气自他手心延向刀尖,大刀挥舞之间激起一片水花,水花过后,数名黑衣人眉心冒出血珠子,一声不吭地倒进水中。
颜奴暗自心惊,心道今日若错过机会,再难掳到异血人,于是也顾不上手下生死,从后绕开燕诩,直朝叶萱扑去。燕诩却似洞悉颜奴心思,两指扣在唇边一声呼啸,鬼军得到指令,一起围向颜奴,燕诩则趁着颜奴被鬼军缠住,搂过叶萱直奔岸边。
魏军的援兵很快会到,不宜久战,当务之急是将人送过对岸,他将她抱上小舟,“上船,过了江再说。”
叶萱登上小舟,这才想起燕旻还在岸上,“陛下呢?先等等陛下……”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顾虑着那人。燕诩狠狠瞪她一眼,“我自会带他走,你先过去。”
他说罢便要将小舟推入江中,叶萱却一眼瞧见云问已护着燕旻突围而出,正向岸边跑来,而离岸最近的小舟,正是她已登上的这一艘。
此时小舟已渐渐离岸,她自舟上探出半个身子朝燕旻伸手,“陛下……陛下……快过来……”又回过头来央燕诩,“瑾云,先等一等,等陛下一起走……”
燕诩气极,却也无奈,心知燕旻不上船她不死心,只好让燕旻和她同乘一舟,又命云问和云风护送两人先过江,自己则留在岸上指挥鬼军。
燕旻在马上颠簸了一晚,本就虚弱不堪,刚才又经历一番死里逃生,又惊又怕,此时一登上小舟,整个人便软了下来,躺在舟上一边喘气一边打颤。
叶萱见他脸无血色,惊恐万状,安慰道:“陛下别怕,过了江便是晋军的地方,我们会平安无事的。”
不料小舟堪堪驶到江心,上游处忽然冒出十多艘快艇,正顺流而下,箭一般朝四人乘坐的小舟驶去。
这可真是一波未停一波又起,云问冷汗直冒,小舟已在江心,两头不靠岸,虽已有察觉险情的鬼军登上其余小舟赶过来,毕竟离得还远,而那十多艘齐军小艇眨眼已到。
齐兵打定主意活捉两人,待船靠近,十多名穿着水靠的齐兵噗通跳入水中,从水底游近,竟是打算将小舟掀翻。云问和云风一人看一头,一旦见到齐兵自水中冒起,挥剑便砍,奈何下水的齐兵水性极佳,一番角力之下,终是有一两名齐兵游至船边,扒着船舷使劲摇晃。
云问和云风先后落水,但两人懂水性,落水后也不惊慌,弃了长剑改用匕首,将扒着船舷的两名齐兵捅死,奈何又有更多的齐兵下水,两人为了不让那些齐兵接近小舟,在水里与齐兵一阵缠斗。
澜江水流本就湍急,这下小舟不断晃荡,燕旻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噗通一声落入水中。他不识水性,一落水便拼命挣扎,幸好叶萱手急眼快,伸手将他拉住。
燕旻在水里失声惊呼,一边扑腾一边紧紧攥住叶萱递过来的手,“惜月,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落水的人挣扎时全无理性,叶萱被他拽得半个身子离了船,拼命用另一只手扒住船舷,“抓牢我……别松手……别乱动……”
而此时,燕诩在岸上眼睁睁看着叶萱几乎被拖入水中,肝胆俱裂,他自河滩上飞奔过去,大声朝她喊道:“萱儿,松手!放开他……放开他……”
奈何离得太远,江水湍急,他根本靠近不了,眼见小舟随时翻沉,他的心也顿时沉到了江底,一阵绝望。
“阿弥陀佛,苍生无辜……”
恰在此时,一声佛号自半空传来,岸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灰袍僧人,满脸的褶子,眉目和善,却枯瘦如柴。没人知道这僧人是何时来此的,江风将他空荡荡的袍子鼓起,让人怀疑下一刻他便会被风刮走。
可下一瞬,那僧人倏尔一晃,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枯瘦的身子和鼓起的衣袍仿佛一只迎风而起的风筝,在众目睽睽之下飘向江心,几个起落后在小舟之上一顿足,枯手一伸,将燕旻整个提起,随即又是一晃,人已提着燕旻稳稳落在对岸的浅滩上。
燕旻一阵头晕目眩,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坐在岸边,惊诧得无以复加,两眼失神地望着眼前的僧人,只觉这僧人似曾相识,在哪见过。
“你、你就是……萧山那个……”
那僧人双手合什,长眉弯弯,“阿弥陀佛,施主,又见面了,老衲正是萧山上那头秃驴啊,秃驴没啥本事,就是跑得快了些。”
燕旻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认出这僧人正是去年在萧山狩猎时,被他骂作秃驴的渡一大师,他当时还嚷着要射死这头秃驴,没想到今日人家不计前嫌,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顿时满脸愧色无地自容,“是你……渡一大师……”
渡一呵呵一笑,也不再理他,晃晃悠悠朝岸上走去,边走边唱道:
有欲苦不足,无欲亦无忧。
未若清虚者,带索披玄裘。
浮游一世间,泛若不系舟。
方当毕尘累,栖志且山丘。(注)
☆、第101章
渡一大师突然出现,将燕旻救到岸上后,又洒脱地离开。叶萱的小舟很快也摆脱了魏兵的纠缠,在云风和云问的护送下抵达南岸。
燕诩没了后顾之忧,大开杀戒,形势很快逆转。颜奴眼见今日再无可能掳走异血人,又顾忌自己怀中藏着伏羲八卦,为免夜长梦多,一声呼啸后领着手下黑衣人散去。姜八虽恨燕诩杀了姜寐,但她身边只剩了十来人,有心报仇奈何寡不敌众,只好愤恨地带着姜寐的尸体撤走。
燕诩回到晋军大营,处理完军务已是晌午时分。叶萱一直在帐外等着,待所有议事的将领离开,这才打帘进去。
燕诩正背对着她,站在椸枷前解身上甲胄。生离死别之后,是无尽的想念,她轻喊了一声,“瑾云……”
燕诩的身子微微一僵,却没有转身,也没有应她,将甲胄解下搭在椸枷上,又缓缓去松两手护腕,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她本有满腔的话和思念想和他诉说,没想到一出师便遭到冷遇,他孤寂的背影似蕴着某种情绪,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惴惴上前一步,又喊了一声:“瑾云……”
他短暂的一顿后,将护腕摘下,往椸枷上一挂,转身便要走。她愕然,自己几经艰难才保住性命逃了回来,没想到他竟这般冷漠,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她不明所以,又满心委屈,伸手去拉他。
“瑾云……你怎么了?为何不理我?”
燕诩停住,猛地转身冷冷看她,眸中有掩藏不住的怒火在跳动,“你还要我理你?”
他一向隐忍,鲜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这样明显的动怒极是少见,叶萱不由一怔,知道他在生气,却不知他为何生气,试着握住他的手,“瑾云,发生什么事了?”
他甩开她的手,眸子里似有山洪爆发,咬着牙道:“叶萱,你好的胆子!谁许你的豹子胆,自作主张跑去魏军营地逞强?要救人,我难道不会救?还要你来操心?云风冒险跟着你一道被掳,明明他和云问已安排好一切带你走,你倒好,一声不吭将他敲晕了,你可真有能耐啊。你以为自己是谁?三头六臂无所不能吗?”
原来是怪她自作主张跑去救燕旻,她咬着唇,觉得有点委屈,“我知道我没什么能耐,可我当时就在魏营,又恰好知道陛下被关在顺安镇,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便想着……无论如何尽一分力,我、我也只是想替你分忧而已。”
他怒极反笑,“分忧?我一次又一次将你从别人手里抢回来,是为了让你这样替我分忧的?当日闯望月关前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他说过,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她当然记得,低着头小声道:“自然记得,我这不是好好的。”
见她毫无悔意,他的胸腔再次被怒火溢满,“所以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不但自己活着回来,还把人也救回来了,我该把你高高捧起赞颂一番是不是?”
在他身边三年多,叶萱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心惊的同时也更加委屈,眼泪在眶中直打转,咬着唇不吭声。
他直勾勾盯着她,她已梳洗过,原来那身脏兮兮的衣服换成素绿的薄裙,还未干透的长发半束半披散在肩上,离得近,他能闻到她发梢上淡淡的皂香。出征后明显尖了的下巴经过这半个月的煎熬更显消瘦,脸瘦了,眸子倒比以前更大更亮。眸中此时噙满了泪,只消一眨眼便溃不成军,她却倔犟地咬着唇,硬是不让那眼泪落下。
他的心微微一痛,不由软了些,可依旧余气未消。当日得知她被掳,他悔青了肠子,奈何身在前线,一军之帅,他虽着急却不能亲自营救,每日殚精竭虑地指挥战事之余,还要担惊受怕,生怕云卫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