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深处-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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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丰听了王氏这些话,不免也有些儿心寒,就道:“娘,你这不是要逼死儿子吗?儿子杀了人,自然也不能活。如何你为了妹子就不顾儿子死活?”王氏怒道:“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你敢不听我的话?你如今那铺子,就是你妹子用身子换了来的,没了她,你哪里能充什么掌柜,少爷!我只告诉你,不要忘了本!”
王氏这些话可是在马寡妇铺子上说的,街上来往行人也不少,丁丰只臊得想往地缝里钻进去,哪里就肯答应。王氏见他不说话,还要再逼,马寡妇就笑道:“老姐姐,你可是气糊涂了。那苏家高门大户的,门禁必定多,小丁掌柜的哪里就进得去门?就是进去了,那苏家家丁护院又能少了?到时,仇报不了不说,你老还白搭上一个儿子,更不上算。”王氏听了这些方住了。丁丰感激,不由就瞅一眼马寡妇,只见马寡妇一面拿着帕子给王氏拭泪,一面却飞起俏眼儿对丁丰瞟了一眼。
要知道马寡妇这脸,即长且黑,偏又爱涂脂抹粉,将个嘴唇儿抹得鲜红,一个眉眼做过来,饶是胆大的也要吓一跳,何况丁丰今年不到二十,脸上就有些红。马寡妇见他脸红,用帕子掩着唇,呵呵笑几声,道:“丁掌柜的,也不怨老姐姐要恼你呢,真真一点子也没眼力界,瞧瞧老姐姐这样,这般可怜,你就该扶着老姐姐到你家去,让你媳妇儿服侍着老姐姐洗脸梳头,再换身衣裳儿,这才是做媳妇的样儿呢。”说了,就从货架上拿了一盒胭脂来塞在丁丰手上上,笑说:“这是京城里宝容斋的胭脂,我自己脸上都擦,你拿了去给你媳妇擦脸吧。”
丁丰听得是京城宝容斋的货,就不敢收,还是王氏喝斥了几句,方收了,又过来扶着王氏起身,王氏见了马寡妇这样,更认定她是个好人,临出门又声声道谢,马寡妇只是掩着唇笑,把一双眼儿盯在了丁丰身上。
且说丁丰扶了王氏家去,何氏虽不爱见这个婆婆,但见她如今这模样,也觉可怜,就过来要一起扶,口中问道:“婆婆,你怎么摔成了这样了?走路也该小心些,年纪大的人可不经摔。”这话儿才落,脸上就着了王氏一掌,王氏骂道:“好你个小毒妇,红口白牙就敢咒我,黑了你的心,瞎了你的眼,你真以为我儿子就被你降服住了?呸!你个小娼妇,小表子,你死了,我还不肯死呢!”
何氏叫她莫名其妙这样一场辱骂,不由气急,又听王氏骂娼妇,表子,也冷笑道:“你媳妇我是表子,娼妇,那你儿子是什么?王八还是嫖~客?”说了,摔了王氏的手自顾回屋,又将房门关了。
王氏听得何氏顶嘴,气得直推丁丰道:“还不是你这个没有用的东西纵得那个小娼妇那样,你要是再不去打她,你也不是个男人!”
王氏这句正捅着丁丰心窝子上,正为着丁丰在枕席之上不能振奋为人,不能在何氏面前抬头,不免怀怨,又觉何氏也可怜,这亲事原是骗着她结的,故此一股子怨气无从发泄,此刻听了王氏这句,一股气便压不住,回说:“我还算男人吗?”说了,也放了王氏的手,自己到外头铺子上蹲着去了。
王氏见儿子媳妇都走了,又气又恨,口中嘟嘟囔囔骂了许久,何氏同丁丰只做充耳不闻,王氏无奈,只得自己去打了水洗脸,又就着水缸里的影子,胡乱挽了头发,身上衣裳却没换得,正在烦恼,就听得外头有人说:“哥哥,你怎么蹲这里,娘呢?”却是小儿子丁富。
原是世上通常都是坏事传千里的,王氏同崔氏那一场大闹,自有好事的人去告诉了大郎,不免形容些王氏不堪的情状,大郎听了,又气又羞,只是他从来都叫王氏压着,便是有不满,也少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来传话儿的,本意是要瞧着丁氏夫妇闹一场,见了大郎这样,反觉得没趣。又过了会子,另一个人来说王氏在马寡妇杂货铺前的模样,大郎更添三分气恼,只不做声,赌气早早关了铺子。倒是朱大娘不放心,向着丁富道:“好孩子,你也知道你娘是这样一个脾气,说不得要你去接了回来,她到底是你亲娘。”丁富自觉丢人,本不肯动身,禁不住朱大娘几次三番的说,也就起身出来。
却说王氏素来不把这个小儿子放心上,此时听得丁富说话,自觉委屈无限,哭道:“我儿,你娘在这里。你若再不来,你娘就要被你不孝的哥哥嫂子逼死了!”她这话才落,何氏猛地拉开房门道:“你老不来逼死我们就阿弥陀佛了!这世上哪里有亲娘往亲儿子心窝子里插刀的?你儿子有什么病,你老不知道?亏你老也说得出那些话!” 说了,又重重将房门摔上。却说丁丰听了何氏这几句,倒是心上一暖,觉着这个妻子倒要比亲娘更体谅些。何氏却不晓得,她日后的好报,正是从这句话上来的。
王氏见何氏顶撞她,丁丰又不理,自觉小儿子来了添了臂膀,正跳脚要骂,丁富过来道:“娘,你消停些。今儿你丢人丢得不够吗?同人打架不说,还在地上滚,如今满街都在传说,你不要脸,我同我爹还要脸呢。”王氏只叫丁富这句顶得说不出话来,气得要去打丁富,丁富哪里肯叫她打着,避了开去,又问:“爹叫我来接你,你回去不回去?你要不回去,我自己走。”王氏此时才惊觉,丁富竟已高过了她一个头,倒也不敢再动手,又瞧着外头天色已暗,只得罢了,道:“罢,罢,我算是白生养了,你们都是没良心的货。我只回去告诉你们爹!”说了,自家先走了出去。
到了家中,朱大娘先上来便问王氏吃了晚饭没有,又叫她把脏衣裳换下来,她去洗。王氏听了,沉着脸道:“我倒不用你假好心,要不是你老纵着孙子孙媳妇,何氏那小娼~妇就敢顶撞我?如今连丁丰那小兔崽子,小杂种也是娶了媳妇没了娘,我叫他打那个小贱人,他只不理,还听着那小贱人骂我!”丁富跟进来,听见王氏这几句,便过来道:“娘,你老说嫂子顶撞你,你如何也顶撞奶奶?你是婆婆,祖母就不是你婆婆?”
王氏听了,气个仰倒,却也无可答言,只得自己去把衣裳都换了下来,倒也不敢真扔了给朱大娘洗,自己抱了到院子里,要吊井水上来泡了。只是她闹了半日,又吐过血,手上就无力,一桶水也提不起来,若在平日,大郎必定过来帮手,今日却不见人影,就扭了头去瞧,却见大郎人在屋子里,连个声音也没有,自觉嫁人不着,丈夫是个薄情的,儿子又不孝,好容易有了个争气的女儿,却叫人欺成那样,连个出头的人也没,心中悲苦,扔了井绳,坐到一边哭,一面絮絮叨叨说了团圆儿如今怎样委屈,崔氏怎样翻脸不认人,连丁丰都一般忘恩负义,越说越是怨恨,向着屋子里的大郎叫道:“你也是做爹的,团圆儿就不是你的女儿?她如今这样,你也不心疼她,可见你就是个狠心无情的东西,我白嫁了你这些年!”
朱大娘听了,到底是亲生骨肉,哪得不心疼,不由过来埋怨王氏,道:“媳妇,不是我说你,当初崔氏来提亲时,我就说媒婆的话听不得,你是如何说的?你一力情愿,又撺掇得团圆儿也愿意了,都是你害的她,如今,你还有嘴来说?若是依着我,早早许了人去,哪有后来这些祸事?团圆儿不会吃这些苦不说,我乖乖的大孙子也不会叫人打得残了!”朱大娘说到这里,老泪纵横,指着王氏道:“我把你这个不贤的媳妇!你还我好好的大孙子来!”
说了上来要打王氏。
王氏叫朱大娘骂得一句话也接不上,又恼又羞,反转成了怒气,见朱大娘要来打她,倒是先动了手,反用力去推朱大娘。各位且想,这是井边上,地上多的是水,朱大娘年老体弱,且也是个小脚,哪里经得住王氏这一推,脚下一滑就直跌出去,摔在地上,又听得咔嚓一声响,朱大娘已痛得脸色雪白。
那丁富一直在外头,听得祖母骂得句句在理,自己这个泼辣的娘一句也还不上,不由舒畅几分。待见自己娘要推祖母,过来拦时,已经不及,朱大娘已跌出去老远。丁富不及理王氏,过来要扶朱大娘,才要扶起来,就听得朱大娘连声惨叫,原是这一跌,竟把腿骨也跌得折了。王氏倒也不曾想着这样,眼见竟是闯了祸出来,倒也楞在了当场。
大郎正躲在屋子里生气,听的娘惨叫,出来看时,朱大娘已痛得一头是汗,忙过来要抱朱大娘回屋,朱大娘一把将他推了开去,指着他道:“你若还是我儿子,就给我狠狠打这个毒妇,她今儿能叫我跌折了腿,明儿就能拿绳子勒死我!你若是不打她,也不用给我请郎中了,这里有井,我爬进去死给你看!”说了,又去推丁富。
大郎见娘这样,哪里还顾得许多,四处一瞧,就见院子一角扔了一把扫帚,几步过去,抓起扫帚,冲了回来,照着王氏劈头盖脸就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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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朱大娘训教,将她推得跌断了腿骨,朱大娘便立逼着大郎打,若是平日,大郎未必有这胆量,只是今儿竟将他娘打了,他要再动气,也算是人子了,故此也就下了手去打,凡事只怕开头,大郎这几棍子下去,便想起成亲近二十年来种种嚣张行径,敬丈夫,尊婆婆,眼皮子又浅,如今这些事,大半都是从她身上起来,越想越恨,下手也就更容情。
起先还同大郎还手,到得后来,也就只顾躲避,又哭叫求饶,大郎只是充耳闻,想那扫帚柄原是竹子做,又日日扔在院子里,竹子虽性韧,但日晒雨淋,骨子早酥了,哪经得起大郎这般用力,过十数下就断了。大郎解气,还要寻了趁手棍棒来再打。
还是丁富眼瞅着已叫大郎打得十分可怜,脸上,头上,手上,都是血痕,丁富虽恨丢了家里脸,到底母子连心,就过来拉着大郎叫再打,乘着这个时机,也抱着大郎腿哭求,只说以后再敢了,她熟知丈夫脾气,又道:“婆婆还在地上,你就是要再打我,也先把婆婆送回房去,请个大夫瞧了再说。”说了又哭。大郎想想有理,也就罢了手,过去将朱大娘小心抱起,送回了屋,丁富年轻脚快,跑了去请跌打郎中,直闹了一夜才罢。
叫大郎这一顿打得也是伤了,又兼着了些气恼,就有些发烧,见朱大娘吃了药,睡了,便自己也回了房要睡,大郎正进来看娘,一见在跟前,又翻做大怒,几步到了自觉房中,见正在床上睡着,过去一把就拖了起来,反手就是一掌,骂道:“你个懒婆娘!
叫你照应着娘,你自己倒躲到这里来睡觉,想是昨晚没叫我打得够。”
见从来低眉顺从丈夫一夜间便似换了一个人般,行动就凶神恶煞,她也是个恶人无胆,但凡被人凶过了头,反而顺从,忙说:“我昨儿也叫你打伤了哩,你容我歇一歇。娘一叫我就过去。”大郎肯,又是喊打。再敢说,穿了鞋子,披了衣裳,连衣带也及系,忙忙奔到了朱大娘床前,低头看时,朱大娘倒还在睡。也就自己在桌边椅子上坐了,细想起来免愁苦愤懑,昨儿分明是这个老婆子要来打她,她过推一把,是她自己没站住,如何怪得她来,都是大郎那没用男人无情,想必是嫌自己老了,想作弄死她再寻个小来,一时恨得咬牙,只是她如今也叫大郎打得怕了,倒敢骂出声来。
说有些烧,人自然发懒,那样坐着,慢慢就睡了过去,正朦胧梦见一个妖精一样小女子正勾着大郎,醋意大发,赶上去要打,就听得耳边声响,一女子道:“祖母,你慢些喝,仔细呛了。”便把眼一张,只见眼前立着一个女子,做妇人装扮,身影秀丽,她才从梦中醒来,一时辨,就骂道:“哪里来小蹄子到我家撒野。”说了赶上去,将那女子一拉,一眼瞧了,是自己媳妇何,这才罢了。
从来见何就生气,今儿倒欢喜起来,“你即来了,就好好照应你祖母,也是你孝心。我在跟前侍了一整夜,如今去歇一歇。”说了,回到自己房中倒头就睡,连被子也曾盖,想她本就有些做烧,如何就经得起这样,到了晚间就烧得烫手,满嘴胡话,从苏员外金起,至于丁丰兄弟并何,无人骂,只说道团圆儿时哭几声,又骂大郎心疼女儿等语。
大郎见她烧成这样,说得请了大夫来给瞧病,大夫瞧了,直说凶险,原气恼伤着了,又叫大郎打伤了,再一着了凉,三下里一夹攻,这病就棘手,说了,开下方子来,只说,三贴下去有效,再去请他,若好,就请准备后事。
何原是听说朱大娘跌伤了,来瞧祖母,如今连也病了,便走开,便让丁富去同丁丰说一声,盘算着要在这里住到起复才得回去,又叫丁富让丁丰包个几件换洗衣裳来。何本性倒还是个孝顺孩子,只她知,她来这尽一番孝心,反倒生出事来,日后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