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嫩草,别犹豫-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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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呢？
　　　　笑起来的时候，唇角总有一种淡漠的弧度，仿佛对世间的一切都不在乎。然而杜可唯总是记得她怅惘的样子，在滑雪场，在医院，她和徐子默通话时，脸上温暖而绝望的神情。
　　　　日头渐落，最后一拨来的是篮球队的队员。他们跟苏笑并不太熟，只知道这是个玩得起的姐姐，经常和徐子默混在一块儿。
　　　　这些男孩子家里多多少少都有点门路，生活上从来不会发愁。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他们也并不清楚，只大约知道一点，来扫墓也纯粹是走个过场，尽一点心意。和他们一块儿来的还有蓝月，那个长得酷似混血儿的女孩，从头到尾她的目光都停留在黎佳浩身上，看得出似乎还没有甘心认输。
　　　　走之前，其中一个男孩子叫黎佳浩，问他一会要不要去滑雪。
　　　　“不去了。”黎佳浩勾着杜可唯的肩膀，很淡地回道，“徐子默都走了，我还哪有心思跑去玩。”
　　　　一连串的打击下来，黎佳浩安静得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苏笑的死，仿佛勾起了他尘封多年的记忆，而徐子默的反应也与他当年如出一辙。
　　　　十年前，他也是不相信自己温柔美丽的母亲会突然辞世，因为不相信，所以会在遇见程绯语的时候，出现幻觉。
　　　　他总是以为，那是命中注定，是老天让他去补偿曾经的遗憾，按照医学术语来说，那应该是臆想症的一种。
　　　　他和杜可唯下山的时候，在半山腰遇见正在等待的女孩。
　　　　时值初秋，程绯语穿了件黑色的连衣裙，他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孩和他的母亲并无几分相似之处。程绯语长得娇俏，而他的母亲总是温柔可人。
　　　　程绯语对他微笑了一下，然后跟杜可唯打招呼，轻轻地道，“其实我很早就来了，但是没敢上去。”
　　　　她的眼角有泪痕，依旧是楚楚可怜得让人心疼。
　　　　杜可唯和她气场不合，潜意识里还是有排斥感。但依稀中，觉得程绯语是有话要说，逃避并不是个办法。
　　　　一行人来到山脚下的休闲茶吧，这一次，程绯语并没有点什么高级的酒水饮料，只点了一杯简单的热茶。
　　　　“几个月前，我们一起去酒吧的时候，秦言找上我。”程绯语看了一眼黎佳浩，开口道，“他说我的气质很特别，想培养我看看。”
　　　　黎佳浩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唇。
　　　　杜可唯安静地听着。
　　　　“后来跟他接触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他接近我，其实是为了试探苏笑。他向我打听了许多苏笑以前的事，我们渐渐达成了一个约定。”说到这里，程绯语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紧张的情绪，为后面的陈述做准备。
　　　　“什么约定？”杜可唯惊讶地问。
　　　　黎佳浩已经把头转向一旁。
　　　　“他帮我试探黎佳浩的诚意，而我帮他去激怒苏笑。可是慢慢发展下来，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对。我觉得秦言这个人很可怕，他的心态近乎于扭曲。”
　　　　程绯语垂下头，睫毛微微颤动着，细声道，“对不起，我跟他讲了很多，但我不知道他会拿这些去伤害别人，关于黎佳浩的妈妈……”
　　　　“他那种人！”杜可唯失声叫道，“你怎么能相信他那种人！”
　　　　“可那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程绯语猛摇头，泪水已漫了出来，“杜可唯，你说黎佳浩对我已经足够好，是，没错，他满足我所有无理的要求，他从未对我说过一个‘不’字，但我知道他是因为什么，那不是因为他爱我。”
　　　　“你不明白……”程绯语抬起眼，望向杜可唯的脸，“你不会明白，如果有一个人无条件地对你好，却不是因为你本身的性格和条件，只是因为你有一张和他母亲相似的脸……”
　　　　“别说了。”杜可唯扶住头，声音也有些沙哑，“你爱一个人，总是要确定他是一心一意地对你，总是要找到一个纯洁无暇的理由，有什么用呢？他对你好，不就足够了吗？”
　　　　“只有你是这样想。”程绯语苦涩地弯了弯唇角，“所以他才选择了你。”
　　　　不，不是黎佳浩选择了她，而是因为她没有放弃过。
　　　　这一切不是靠等待和试探可以得到的，她自问这条路走得坎坎坷坷，不比任何人轻松。中间无数次想过放弃，可最后还是挺了过来。从黎佳浩一开始的忽冷忽热，再到现在的死心塌地，你不能指望这世上会有人天生就爱你爱得要死。
　　　　她只是努力做好自己，就够了，其他的都是随缘。
　　　　一阵静谧地沉默。
　　　　黎佳浩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喉结动了动，终于轻声道，“所以现在我们扯平了，对么，你会怪我吗？”
　　　　程绯语怔怔地看向他，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他一直待她好，她要的，她喜欢的，他都会不惜一切地满足她。是他把她宠成了一个公主，无论带到哪里，他都是她金灿灿的面子，惹来无数艳羡的目光。
　　　　越是这样，她却越不满足，怀疑他，冷落他，直到逼得他无法再忍受，提出分手，她也只笑眯眯地接受，就是算准他放不下她。可直到几个月前，她才忽然发现这个一直任他宰割的男孩，眼里有了另外一个身影。
　　　　她不知道那个女孩是谁，可黎佳浩却渐渐开始不接她的电话。也就在那时，她和秦言达成统一战线，以签约债务为名在生日聚会上试探黎佳浩的心，却没想到事情闹得大了，黎佳浩竟然和秦言大打出手，还打伤了左腕。那时她才发现秦言的目的并不纯粹，可后悔已经来不及，只得将错就错。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黎佳浩愿意帮她偿还债务，却铁了心的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瓜葛。
　　　　她忽然怕了，怕会失去他，怕这样一个坚实的后盾会消失。而秦言是她最后的筹码，她想的不过是赌一把，赌黎佳浩会回到自己身边。
　　　　可这一赌却是大错特错。
　　　　“九夜的事……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她抽泣着，心中一直以来郁结的那块疙瘩终于破碎，所有那些想不开的，觉得委屈的，在黎佳浩的这一句话下再也无所遁形。怪他？她怎么会怪他，一个普通工薪家庭出身的女孩，完完全全是因为遇到黎佳浩，才有了那样一段奢华的生活。人越是幸福，就越贪得无厌，把很多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都看作理所应当。
　　　　从黎佳浩给她买的第一件上千的衣服开始，她就上了瘾，被杂志社看中，去做兼职模特，认识一帮流连于名牌店面的漂亮女孩。她开始参加Party，开生日会，把黎佳浩介绍给那帮姑娘认识时，她就有如一个被无数目光环绕的公主。
　　　　这些，黎佳浩显然是清楚的，但他却没有捅破。
　　　　而直到如今，她才如梦初醒，明白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那么虚荣幼稚。
　　　　“苏笑曾经来警告过我……”程绯语深灰色的眼睛里盈满懊悔，手指扶着茶杯，微微颤抖，“她早就告诉我不要和秦言混在一起，那男人心术不正，而你又太冲动……可我却以为她是嫉妒，并没有相信……是我害了她……”
　　　　“这件事并不能全怪你。”杜可唯轻声道，上前握住程绯语冰凉的手，“她死之前的晚上，我们还见到过她，那时她气色很好，完全不像会有事的样子。后来警察调查过，说是秦言的神经似乎有什么问题，可谁也说不清楚……”
　　　　程绯语放声痛哭起来。
　　　　杜可唯在一旁呆呆地坐着，也悲从中来，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天生没有那么狠的心肠，纵然心里怪罪程绯语一千次一万次，可听着那哭声，也无法保持冷面君的形象。黎佳浩如她一般，两人都静静地沉默着，直到程绯语的情绪慢慢平复过来，擦干鼻涕和眼泪。
　　　　“你还好吗？”杜可唯担心地问，这样一个纸片样的可人，她生怕一个不小心程绯语就崩溃了，化作一缕清风消失在人世间。
　　　　其实程绯语与黎佳浩有很多相似之处，敏感，脆弱，对感情的极度不信任。她没有杜可唯那么坚强的心脏，不懂得人是该为自己而活，偏偏要活在世人的目光中。
　　　　程绯语抽噎了一会，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暮色微合，太阳在天边渐渐化成了一个小小的红色圆盘，晚霞一层一层地漫过天际。
　　　　她忽然抬起头，望着黎佳浩，嘴唇微微地开阖，“你爱过我吗？除了相貌之外，你有真正地爱过我吗？”
　　　　杜可唯垂下眼，心中没有愤怒，只有悲戚。
　　　　黎佳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程绯语站起身，脚步踉跄地离开座位，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是没有再开口，转身走出了店门。
　　　　坦白了那些事，她和黎佳浩也就再没了可能，这些年，他利用她补偿自己心理上欠下的债，而她利用他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他们彼此清楚，对方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纯粹地爱过自己，他们都在寻找心里上微妙的平衡。
　　　　而现在，这个平衡被杜可唯轻而易举地打破，她像一道光，毫无预兆地闯进黎佳浩的生命里，爱得简单而自由，令得他方寸大乱。
　　　　。
　　　　夜色里，他开车送她回家。前两日刚搬到新房子去，杜可唯还有些不习惯，进家门时下意识地去摸左边墙上的开关，而后才想到，新房子的开关是在右边。
　　　　黑暗里，黎佳浩抓住她的手，微微笑道，“就知道你会按错。”
　　　　杜可唯也笑了笑，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伸到右边去按开关，他身上的青草香气弥漫在她的鼻尖。
　　　　“你今天又不回宿舍？”她换了鞋，走进去收拾沙发上的衣服，“天天赖在我这，还真当自己是男主人了。”
　　　　“怎么办，我觉得你就像有魔力似的，一到了你这里，就哪儿也不想去。”他坐进沙发里，仰着脸看她，“那时候也是，看见你，就觉得安心。”
　　　　“是因为我没有程绯语身材那么辣，脸蛋那么天使吧？”杜可唯翻了个白眼，抱着脏衣服从黎佳浩身前走过，却被男孩一把抱在怀里。
　　　　“你知道吗？”他忽然放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喃，“在华府歌城的那个晚上，你滔滔不绝地讲和徐旭之间的事情。他用的洗发液牌子，他吃饭的习惯，你都记得那么清楚，你说想和他过一辈子，经常在梦里梦见自己穿婚纱的模样……”
　　　　“是啊，那是因为我傻，以为自己付出了全部，就会得到回报。”杜可唯露出石膏一般平板的表情，“你不用再提醒我一次了。”
　　　　那一晚她都说了什么，自己也记不清了，只是有种掏空的感觉。她二十年来对于婚姻的梦想和渴望，在那一晚化成了碎片，徐旭给了她最致命无情的打击。
　　　　杜可唯铁青着脸，听着黎佳浩一字一顿地在她耳边开口。
　　　　“可是，你愿意为我再傻一次吗？”
　　　　她转过头来，男孩的眼睛墨黑而深邃，她感觉到他胸腔里喷薄而出的心跳声。
　　　　“我不知道。”她轻轻地道，“你总是让我失望。”
　　　　“我从今天开始努力，好不好？你不喜欢的事情我都不去做，好不好？”他抱着她，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说过可以让你幸福，我会做得到。”
　　　　她摩挲着他的头，短短的发，刺在手心，会有轻微的痒感。这是她付出所有的冲动去爱上的男孩，他让她心痛，也让她欢喜，如果这一次失败了，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不计一切的爱情，这是她最后的青春。
　　　　“黎佳浩。”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哽咽，鼻子忽然酸了，“黎佳浩，你才二十岁，最好的年华还没到来呢，不要急着下结论，以后你会遇到更多更好的女孩。”
　　　　“我为什么要去遇到那些人？我已经不需要了。”他任性地皱起眉，像是真的生气了。
　　　　“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想过会结婚。”杜可唯呼出一口气，低声轻语，“就像是我妈妈说的，我的年轻很有限，承受不起一次失败的婚姻。你和我……差得太多了。”
　　　　“可是你答应会等我。”黎佳浩瞪大了眼，“你说过不管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你都可以等下去。”
　　　　白痴，那是为了鼓励你呀。
　　　　杜可唯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想推开黎佳浩的手，却发现他越圈越紧。
　　　　“不是说不准口是心非的吗……”他低哑地道，“你不可以这样，让我死心塌地爱上你之后，又来告诉我不可能，如果早知是这样，那一晚你就不该给我希望……”
　　　　他从里面放出来的那一个晚上，拨通杜可唯的号码，只是抱着三分试试看的心理。那时他以为他们已经结束了，却没想到刚响了一声，她就接了起来。
　　　　她哭着对他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相信我。
　　　　他在那一刻流下泪来，举着手机，嘴唇颤抖得不可抑止。
　　　　就是这样一个傻傻的，只懂得全心全意对他好的女孩，他却辜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