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窃国-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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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骄奢淫逸,横行无忌的种种作为,将他的诸多恶行和坏事添油加醋一一道来,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还没结束。
要是以往,赵雍早该勃然大怒,再也坐不住了。可是一贯性情暴躁的他今天显然很反常。从正月十五到现在,还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比起元宵节时,他明显地憔悴了几分。一身浅灰色的衫子衬得脸色越发苍白,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煞是骇人。
这场清算大戏颇为热闹,人人都说得滔滔不绝,红光满面,周围弥漫着一股幸灾乐祸的气氛。赵雍好几次皱起眉头,颇为痛苦地伸手拍打着额头,也没能让他们有所收敛。
其中嗓门最大,最起劲儿的要数他的姐夫尉景了,赵源可把他得罪个不轻。当年被赵雍绑到门前负荆请罪,又狠狠地抽了一顿,却不见赵源长任何记性。稍微收敛了半年,居然又干出件强行向尉景索要一匹果下马的恶事来,这下可把尉景惹恼了。这次他联合了所有被赵源得罪过的大臣亲贵们前来举发,自然是要把赵源一下子弄到身败名裂,再也无法翻身的地步。因此,他的表现最为卖力。
看看众人说得差不多了,他出来压轴了,拍着大腿对赵雍说道:“贺六浑,这一次你说什么也得给大家伙一个交代,不能再让那个混账小儿蒙混过关了!有道是 ‘土相扶为墙,人相扶为王’,这小子实在逼人太甚,连匹马都不让人养了,非得要过去不可。如此横行霸道,将来还了得?你现在当着大王他尚且如此欺负我们这些老骨头;要是你哪一天不在了,他当了大王,我们哪里还有半条活路?”
在场亲贵们仗着个个手握兵权,要么是朝廷重臣,要么是封疆大吏,又是一路追随赵雍打天下的功臣,故而一起帮腔,齐声要求赵雍给他们个说法。
赵雍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头来,不冷不热地说道:“我已经把那畜生打到好几天不省人事,里外冒血,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地步了。这不,现在还在后院里躺着不能动弹。您要是实在气不过,我这就叫人把他抬过来。”说着,手里虚比了一个拔刀的动作,然后又握掌为拳,在心口处敲打一下,“您呀,也不用耗费唇舌,直接拔出刀子来,冲他这里捅一刀,捅他个透心凉,就什么气都消了。”
众人本来正在义 愤填膺,可赵雍这样一表态,不由得个个愣怔了,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尉景愣了愣,憋得脸红脖子粗了,“你说这话就不厚道了,好像我这个当长辈的非要对小辈赶尽杀绝一样。贺六浑,你要是再这么护犊子,我们也干不下去了,与其将来被他杀头,还不如现在抹脖子,倒还体面些。”
赵雍面沉如水,目光在众人脸上环视一周,冷冷问道:“诸位不妨现在就给个准话,要是他不死不足以平你们的恨,我这就剁了他。”
周围又是一阵沉寂,大臣们纷纷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谁也没有胆量站出来说要取赵源性命,气氛很快尴尬起来。
他咳嗽两声,继续说道:“阿惠有没有杀你们啊?你们现在是在当官儿,还是当平头百姓?你们有没有大房子住,出门有没有牛车坐;家里的妻妾们有没有穿不上丝绸衣裳,吃不起鸡鸭鱼肉,用不起几个奴仆的?”
“这……”众人不禁语塞了。
“诸位当年跟着我投奔杜洛周,又半夜里仓皇逃命的时候,真是穷得叮当乱响,靴子穿坏了都没得换,还是昭君为你们缝补靴子,燃马粪给你们做吃的……我怕阿惠拖慢了行程害得大家一块倒霉,弯弓搭箭差点射死他。那一年他才四岁,可没来得及干什么坏事吧?话又说回来,他在京城替我办事这么些年,起早贪黑地忙活,国库充盈,兵强马壮,有花不完的钱,现在我国随便一个小兵穿的都比西魏的将军好。比起这么多功劳苦劳来,他就真的在诸位眼里十恶不赦,非要除之而后快吗?”
有人大着胆子辩解道:“大王虽说得有理,不过臣等也实在气不过。他在京城大兴土木,花钱如流水,房子盖得比皇宫还好,臣等不过为儿孙积攒点钱财,他就对我们喊打喊杀,多加折辱,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赵雍点点头,“这倒是个理,是该惩治。不过现在我已经把他打到没了半条命,就剩下一口气拖着,你们还觉得不够解气?”
那人立即噎住了,讪讪地坐了回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倒是孙腾足够理智,冲赵雍拱了拱手,说道:“大王误会了,臣等倒也没有打算对世子赶尽杀绝。只不过他这次罪在谋逆,他那些同谋现在都下在死牢,不久就要开刀问斩,他身为主谋,总不能不痛不痒地就过去了。世子亲自制定《麟趾格》,一贯严峻律法。如今始作俑者却知法犯法,理应罪加一等,否则律法将为何物?大王您现在的举动可是天下人都瞧着的,若是谋逆主谋仍然不加重罪,日后岂不是宵小并起,造反的人越来越多了吗?”
“那你是怎么想的,不妨说说。”赵雍并没有生气,而是颇为直率地反问
道。
“您具体打算如何治罪,微臣不敢干预。不过这世子之位,他是没有资格继续坐下去了,大王应该早作决断才是。”
孙腾的话一下子说到了关键点上,并且句句在理,无懈可击,话音刚落,场面很快恢复了喧嚣,人人点头附和,目光齐齐地朝赵雍聚集而来。
赵雍倒是早有准备,落落大方地回答道:“所谓‘同党’,目前还没有一个招认出幕后主使是他的。人证物证都不全,当然不能就此定论。至于废立世子,是国家大事,诸位既然早已达成统一,那么我想问问诸位,你们觉得,改立谁为世子合适呢?”
这一下问得狠,因为没有人敢明确说立谁,一旦在关键时刻站错了队伍,说错了话,将来弄不好是要全家倒霉的。就算心里面已有人选的,此时也不敢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当个傻乎乎的出头鸟。
因此,众人闹哄哄地议论一番之后,又没人能提出个明确答案来了。
赵雍回到后院时,已经是二更鼓敲过了。他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陆昭君的院子。
陆昭君本来已卸妆更衣,准备就寝了。眼下见他来了,不由得大喜过望——这个时间来,必然是要在她这边睡下了。从去年夏天到现在,她足足大半年没有再得过半点雨露,自是巴望得紧。故而她欢欢喜喜地穿上衣服,挽起头发,匆匆出来迎接。
赵雍看了看妻子眼里那遮掩不住的笑意,心里面像扎了根刺,很不舒服。他脱了鞋子进屋后并没有直接去卧房,而是在外厅随便拎了张胡床坐下,对她招呼道:“你也坐。”
陆昭君打量着他的神色,颇为关心地问道:“你怎么想起大半夜地跑来了,也不派人提前知会一声,这脸色也不大好……”
他对她身后侍立着的两名侍女看了看,两个女人很会看眼色,不等他吩咐,就躬身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为了阿惠的事情烦恼。你呢,你烦不烦?”
陆昭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表现不太应景,连忙收敛了笑容,装作愁云惨淡的模样,“能不烦嘛,这孩子,总是不让人省心,真是愁人啊。”
“今天来了很多勋臣亲贵,一齐要我废黜他,你说我该不该同意?”
她显然没想到他会如此发问,愣了愣,斟酌着说道:“这是你们男人家的事情,我一个女流之辈,当然不好插手。”
“他是你儿子,你是正妃,你当然有说话的份。我问你,要不要废了他?”赵雍目光炯炯地盯着妻子。
陆昭君沉吟半晌,终究唉声叹气道:“阿惠这孩子,本事倒是有,脑子也够用,就是不懂得收敛锋芒,前几年我就知道他在四面树敌,他也对我抱怨过,朝中想杀他的人太多。现在这些臣子们又一起出来反他,可见关系何等恶劣了……”说到这里,停顿住,不肯继续往下说了。
“你的意思是,他得罪人太多,到处惹祸,无法服众。将来我一死,他肯定驾驭不住那帮子骄兵悍将。与其到时候丢了江山,不如现在就撤他下来?”
她踌躇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无可奈何道:“为了赵家日后的荣辱兴衰,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107、爱恨交织
赵雍的眼神幽深了片刻,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表露,而是继续征询着妻子的意见:“废黜了他,改立谁好呢?”
陆昭君想了想,犹豫道:“这还真是件难事呢。侯尼于虽是孝顺听话,却从来没有真正历练过,谁知道他能不能担当大任?演儿倒是既聪明又懂事,可他年纪还小,肯定不能服众的……”
“那怎么办?暂时将世子之位空置,等到他们长大了,在朝中有势力,有所作为了,再决定给谁?”
她点点头,“也只有这样了。大王春秋鼎盛,等他们长大完全等得及。”
“阿惠要如何处置?”赵雍漫不经心地瞥着妻子的神色,悠悠问道:“学扶苏的例子,把他打发去前线吃点苦头;还是废为庶人,软禁起来?”
陆昭君听到“扶苏”二字,目光陡然一个闪烁。赵雍拿谁当例子不好,非要拿扶苏。谁不知道胡亥继位之后,矫诏赐死了扶苏。他如此举例,似乎另有深意。因此,她踌躇再三,给了个不温不火的处置方法:“可以派他去并州为刺史,远离朝廷,慢慢消除众人怨气。”
赵雍冷笑道:“自古以来,废太子就是死路一条。他不是傻瓜,就算咱们不杀他,他难道不怕弟弟们杀他?以他的本事,只要给他个掌兵的机会,他总有一天会卷土从来,到时候京城内外岂不是血海一片?”
“你的意思是……”
他一拍大腿,干脆决断道:“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这次谋逆之罪,给他来个了断吧。”
陆昭君愣怔片刻,声音颤抖起来,“什么,你要杀了他?”
“不杀他怎么办?放他出去是放虎归山,留在身边更是祸患,囚禁起来他会生不如死。与其如此,干脆就给他个痛快。”说着,赵雍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襟上的皱褶,穿上鞋子朝门外走去。
她大惊失色,慌忙站起来,小跑几步拦截在门前,“大王不可如此,他可是咱们的儿子啊!”
赵雍冷笑道:“他还是咱们儿子吗?他就是个没脸没皮、无父无母的东西。如今众叛亲离,人人皆曰可杀,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早死早利索。”说罢,一把推开她的阻拦,然后拉开房门,决然而去。
陆昭君一路追赶出来,连声哀求道:“他已经得到教训了,你就收手吧!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就给他留条活路,就当发发善心了,行不行?”由于太过惶急,她的眼泪都扑簌簌地掉落下来,声音也哽咽起来。
他走到院门口,对一干侍卫交代道:“你们把这里守住,不得我吩咐,不准进去一个,也不准出去一个,明白?”
“诺!”侍卫齐声喏道,等他前脚迈出门槛,他们就返身将院门关闭住,迅速上了门锁。
陆昭君差了一步没能追出来,她极力地拍打着门板,高喊道:“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不能杀他啊!”
赵雍感觉到脸颊上有星星点点的冰凉,看看脚下的地面,已然有一层薄薄的落雪了。原来这会儿功夫,阴霾密布的夜空终于降下了冬雪。此时的气温并不寒冷,他站在原地紧紧地攥住拳头,凝神静气。等了好一阵子,方才松开手,将胸腔中积蓄许久的气体一并呼出。橘红色的灯笼映照在满是霜雪的大地上,仿佛将冰冷的雪花也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殷红。
似乎有雪花落在睫毛上,慢慢融化,渗入到眼眶里。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眼眶里的湿润,渐渐地,有凉冰冰的液体涌出,顺着脸颊无声地流淌下来。好在光线昏暗,没有人能发现他的异状,索性懒得抬手抹去了。
很多年来,戾气和浮躁占据了他的内心;很多年来,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发自肺腑地难受过了。
沉寂了好久,他终于收敛了情绪,冒着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朝一个方向走去。
……
半夜里,牧云辗转反侧,也一直难以入睡。赵汶显然也是心事重重,和她一样失眠了。
冬天的雪夜格外宁静,室内温暖如春,香炉里升腾出袅袅轻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樨香。能够清晰地听到雪花落在窗纸上的沙沙声。富贵闲适的生活,是如此美好。可她和他,却终究是心意难平,无法入眠。
终于,赵汶翻了个身,面对着她,静静地凝视一阵,开口了:“姊姊怎么还不睡觉?”
“嗯,这就睡。”她敷衍了一句,闭上眼睛。
“姊姊是在为大哥的事情犯愁吧?我也是。”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