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门坡-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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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道:“祸?哪里有祸!”范成德指了自己道:“祸在天,在人心。积财越多,祸机愈深。切莫将银钱看得重于天,大了心去,这个理,你以后自然知晓了。”范成德不禁全身一寒,望了范成德,不敢作声。范成德笑道:“莫要为此伤心伤脑,天下万症千难,终有解脱之道。日后经商,要实实记得四个字!”范忠庭道:“哪四个字?”范成德道:“以德经商!德,为道德品行,实指心。以德经商,便是有利于百姓的商道举措。记住了这个道理,商道可无敌;散财结缘,人道可无敌!可记着了?”范忠庭点点头道:“忠庭记下了。”范忠庭满意地抚抚胡须道:“日后,范家生死荣辱已担了你肩头上了,我也该歇歇了,兰杏可找着了么?”范忠庭点点头。范成德道:“她不回来?”见范忠庭不语,范成德长叹一声:“去留由她吧。她是有福之人,心有所托,付之倾有,岂知不是人之大福。她是个好孩子!”
范忠庭蓦地眼眶润湿。
出殡之日,晋北亦称发引,堡门坡上下灵棚搭了半个街面,从大门外直到五道庙前后跨街,各种金山、银山、斗方、招魂车、花圈、摇钱树、金童玉女等摆花花绿绿摆了满街。大杆(锁呐俗称)吹得震天响。堡门坡里里外外,全村人竟似出来看那纸山花海。
灵棚前,待得最后一次焚香纸、举哀、吊祭完毕,大杆突地换了排箫,早有知客一挥手,匠人便持了早已准备好的斧头楔子叮叮当当一阵响,瞬间将棺盖封了。院内院外一阵哭声。
范忠庭扛负灵柩大头,贺云鹏姜献丰等人帮舁至棺座上停放,上置了红布棺罩,将起孝子盆时,知客突地急了。按乡俗,孝子盆当由儿子儿媳两下相跪对望,举了头顶,由知客接了摔在当街,方能起行。
当下便有些愣场。知客急得团团转,要知这媳妇却不是谁都能代替的。
范忠庭已是俯在当地哭得声痛欲绝,哪里晓得这些事体。
“各位,劳架让一让,让一让!”命小头戴一块孝布突地挤开众人,从院外奔进来,俯在知客耳边说了些什么。知客愣了半响,忙挤进棺材罩旁,一把位拉起范忠庭道:“少东家,且停停再哭。堡门坡下有人寻你,说是你的媳妇,倒是怎么回事,你去看看。”
范忠庭闻言自是惊异,跌跌撞撞站起来,一直守在身旁的贺云鹏与姜献丰两人忙搀了他,向大门外走去。
众人出了大门,见外面人群围了一个圈儿,指着中间指指点点。
范忠庭挤开众人一看,三人莫不大惊!
宫兰杏着一件灰布衣衫,俏生生地站了堡门坡下。见范忠庭等人出来,突地双膝朝堡门坡上跪了。
范忠庭嘴角一阵抽搐,再也抑制不住,仰天大哭道:“我的娘哎!”
知客朝坡上高叫一声:“破二门,起灵喽!”
六月十八,范理阳夫妇从大同起身,雇了镖局武师押了银撬车至天延村交帐完毕,便打道直奔五台山。
一下东台,渐入台怀镇,便老远见清水河东岸黛螺顶下新开设的瓦当窑内烟火熊熊,忙忙碌碌。彭玉媚坐了车辕边,对范理阳笑道:“你倒看,好似少东家、献丰大哥他们都在。”范理阳探手额前望了望道:“好,你先回铺上,我倒先过去将这个好消息告了少东家他们,让他们也高兴高兴才是。”彭玉媚闻言,却从车辕上跳下来,道:“要去一块过去,我倒也想看看少东家这窑怎生扫的,头一批样瓦竟被大同家一眼看中。”范理阳便也下了马,道:“好,我们步走了一同过去,边走边欣赏这五台山的景,未免不是一件快事。”
当下,两人从碧山寺方向一路下了清水河,直望黛螺顶而去。
众人相见,其欣喜之情自是不消细说。瞅个话缝,范理阳便急急地道:“少东家,此次回拢资金,腾大掌柜及粮铺、饭庄共收讫四万七千五百八十两银子,已交天延刘掌柜封存。我和玉媚来,一是趁空到这五台山佛家圣地游玩几天,二则是来告少东家及各位兄弟一件好消息的。”范忠庭道:“倒有什么好消息,快和大伙说说。”贺云鹏笑道:“莫不是弟媳有了喜,提前报得来,却要让我们上大同吃喜酒么?”彭玉媚脸登时红了,啐他道:“云鹏大哥倒没一句好话。”众人大笑。
范理阳正色道:“少东家,你前次捎给我的‘范’记瓦当样品,已被大同商家选中,张口就要三十万片!”姜献丰大惊:“三十万!”范理阳点点头,道:“大同府御河桥一带已阔出大片土地,要建寺院和大批民房,咱这‘范’记烧旧复旧的汉瓦倒成了香饽饽!”贺云鹏喜道:“刚刚烧制出,不想尚未在五台通得销路,竟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倒在大同有了如此影响。”范忠庭道:“这却是没虑及的。”范理阳道:“你道大同商家看中得什么?一则是范家信誉,二则是我等窑内产品样式质量,这是占了先的。”姜献道:“莫倒连烧三窑不成,少东家却一片不留让悉数碎了,重新再烧。看来,这瓦当质量确是得精益求精,方有市场。”范忠庭道:“做生意,信誉是口头上的,只能说明了过去的经营,至于今后的生存与发展,产品质量始终是第一位的。没有精钢钻的本事,甭说瓷器活,别是些弄泥搅汤的活也不敢揽也揽不得的。”贺云鹏道:“此次大同商家的货几时要?”范理阳道:“一个月之内到大同地头。”范忠庭掉头问姜献丰道:“姜大哥,照眼下四窑之力,三十万片瓦当给你半个月时间能不能烧得出。”姜献丰道:“少东家放心,现下烧窑已是有了底数,三十万片瓦当十天内就能全部出齐!”范忠庭道:“搭上一路破损,烧三十一万出来,不能着急,保证质量是最最重要的,这一条当记得了。好,待瓦当出窑,这第一宗大买卖,我要亲自护送上大同府!”
众人自是大喜。姜献丰掉头冲窑上忙活的众人叫道:“兄弟们,好好烧,今晚间杨林街我老姜要摆五桌酒席,请兄弟们喝个痛快。”
窑上众人听了,自是高兴异常,干活显见得愈发卖力。
范忠庭道:“此地有些呛,玉媚妹子也在,你们先回去,和你兰杏嫂子一块给咱包糕去,今晌午,便是猪肉炖粉条泡油炸糕,给你夫妇二人接风,也当庆贺庆贺这好消息,如何?”
“好,好!理阳兄弟,今日倒要喝个痛快了!”
“天隆元”金光闪闪的康熙亲笔御赐牌匾高挂在新建成的铺柜门楣下,前堂临了街面是上下共十间倒厦式宽敞的三明两暗饭庄,穿堂而过是一座两进式四合院,外院东西两侧是十间厢房,隔了二门,里面正南五间自是范忠庭与宫兰杏的起居皆卧房,两边亦同前院一般模样,皆为五间厢房。
范理阳和彭玉媚边走边看,自是啧啧称奇。彭玉媚站了“天利隆”牌匾下,小声道:“这字却是比你写得好!”范理阳白了她一眼道:“这岂是比法?字同人一样,是须借势生辉的。观字不光要观外形、笔体,更要观这题字时的背景、气魄,是要合二为一的。”
几个新近入铺的伙计自是不识两人,倒以为是来打尖的外地游客,便也任两人出入。范理阳站在二门下,指了正屋檐下临了东耳房的一个半人高的灶台道:“站了此处,竟有到了大同的感受。”彭玉媚奇道:“怎的如此说?”范理阳道:“当日‘天香居’开业时,兰杏嫂子便在正屋下盘了锅台灶火来,她倒把晋中的习俗带了此地,一望便知是她的主意。”
“理阳兄弟,玉媚妹子,这主意不好么?”身后蓦地传过一声婉转的话头来。两人一回头,见宫兰杏胳膊肘下夹了一脸盆刚洗完的衣物站在二门外,头上包了块白帕儿,将一头虽不长但收拾得利索之极的青发束得齐整,上身一件皂青色小对襟单衣,下着一条淡紫色土布裤裙,虽说三十多岁,却是清秀丰韵,透着雅静庄典之意,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俩。
见两人瞪大了眼睛看她,宫兰杏不由脸一红道:“快快进屋里,站太阳底下晒么?我在清水河下面洗衣裳,见你们从上边过来,倒叫了你们几声,却没听见,便赶忙往回赶。”彭玉媚早一把将脸盆抢了自己手里,拉了宫兰杏手道:“兰杏嫂子,没想得少东家老板娘却穿得这般朴素,风采倒要比了十六七的大闺女去!”宫兰杏笑道:“妹子倒笑话起嫂子来了。从小贫苦惯了,依着性穿戴,只这心里头高兴便是。”
两个女人自是捡着了话头,倒将范理阳晾了一边。
“你们姐妹倒有时间说话,兰杏嫂子,今天中午给我们做油炸糕、猪肉炖粉条,在大同虽吃得,却哪里比得上兰杏嫂子的手艺?”范理阳瞅个话缝,道。宫兰杏道:“糕面早备下了,倒要让你们吃个饱。走时还给你们备了些。”彭玉媚道:“嫂子,这做糕炸糕的手艺却非得教了我来。”宫兰杏道:“好,好,这却不难,象玉媚妹子这样伶俐的人保准一学就会。”
当下,三人说了会话,便忙活开了。几个铺下的伙计却要争着过来帮忙。宫兰杏笑道:“用不着你们,我们几个自做得。在大同府那阵子,我一个做过三四十号人的饭来。”
几个伙计听得连连咋舌。
待得众人从瓦窑回来,当院灶下一口大锅内油已滚得没了烟气,地下三个窖帘子里已满满堆了豆糕、菜糕。
席间,范理阳举了杯子道:“今日倒全齐了,我看这杯酒我们当应敬了少东家和兰杏嫂子,所谓患难见真情、苦乐识滋味。”众人笑道:“好,且敬了少东家和兰杏嫂子!”范理阳道:“今日当了大伙的面,少东家、兰杏嫂子倒要给我们个磁实话,什么时候得体体面面的办一回事,要不漫说兰杏嫂子不依,我等兄弟也觉无味。你说,是不是少东家?”宫兰杏闻言,端了杯黄酒站起来,眼湿湿的,道:“提得什么办事不办事,我一个苦命人出身,能有得如此生活,知足了。”范忠庭看了她一眼,对众人道:“今日我就要宣布件大事,待得秋下歇业,远不过中秋,我便要办个风光体面的事宴来,和你兰杏嫂子照我繁峙乡俗拜堂、成亲,热热闹闹红火三天。另外,还要给献丰大哥及诸位兄弟各讨一房媳妇,男儿一生既要建功立业,还要享这天道人伦,一样少不得,也不能少!”
宫兰杏眼眶蓦地润湿,忙低了头道:“我给再拾些糕来。”出了大堂,直奔北屋。一进屋在设置于东厢的佛堂垫子上跪了,一脸泪水,双手合十喃喃道:“佛祖在上,爹,娘在上,兰杏一生有托,您二老该合眼了!”言毕,已是府地嘤嘤泣哭!
三十万瓦当装了六十余辆胶轮大车,从黛螺顶下起身时,已是六月底。车队趟过清水河,逶迤上了杨林北街。范忠庭、贺云鹏及姜献丰等人打头骑了马,远远见路口设了处香案,宫兰杏正站了道上和“天利隆”伙计们忙着上香焚蜡。
姜献丰跳下马道:“兰杏妹子,这是何意,莫非也是习俗么?”宫兰杏笑道:“此程不比往常,都是些重货,想是路上耽搁得日子久些。我在此设了香案,给你们送行,祝你们一路坦当,早去早回,平平安安的就好。”姜献丰哈哈大笑道:“兰杏妹子,这般南上北下,我等已走得不知多少遍,自是经验足足的。放心,我们一定赚得大笔银钱回来。”宫兰杏道:“银钱赚得赚不得不重要,只要人全了,我这心就好过些。”范忠庭走至宫兰杏面前笑道:“妹子,你放心吧。最多不过一两个月,等这次回来,我就体体面面的办我们俩的事,我要在这台怀镇办一场风光的大事宴,就让这清凉圣地诸佛作我们的媒,可好?”宫兰杏努力忍了眼内的泪水,伸出手整整他的衣服,道:“要一路小心,我会在佛堂天天给你祈福衲祥!”
范忠庭略一点头,返身大踏步凳鞍上马,大声道:“出架!”
待车队缓缓出了杨林北街,拐过碧山寺方向看不见了,宫兰杏方抹了抹脸上的泪渍,一回身,见南山寺方向的山涧里隐隐涌出一片黑云。
车队过了茅蓬,沿攀山官道一路北上,方接近半山,离台怀镇不过十里远近,从南山涌过来的黑云已大朵大朵地翻滚着腾卷着,如同一个巨大的倒扣过来的锅底将整个天空遮得严实,回头望那山下白塔高耸、寺庙林立的台怀镇,已是昏暗不堪。不过巳时牌分,倒象日头坠了西山。山风渐起,道路两边半人高的草刷刷刷地轻响,不住晃着纤瘦细弱的身茎舞动,眼看着一场透雨便要来了。
走在车队前边的姜献丰在风中挥了马鞭,指着远处头顶上方的东台鸿门岩巨大的石碑冲范忠庭道:“少东家,我们且要加快了步,这五台山的雨说来便来,此地恰是半途,若一场雨来,不消半个时辰,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