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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沧浪之水(完结) txt-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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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袁跟我一间房,他晚上回来把我惊醒了,一看表快一点钟。我问:〃谁下赢了?〃他说:〃新手怎么敢下赢老手?〃熄了灯小袁问我:〃丁小槐这个人怎么样?〃我含糊说:〃马马虎虎。〃他说:〃是难缠的主呢。〃我说:〃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一点。〃他说:〃我那两年被他缠得苦,四面八方他都出奇兵,又不高明。像那样的东西,要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现在东风压倒西风没有?〃我说:〃西风正吹得劲,这次没叫他来,差一点都要翻脸了。〃他说:〃那人差就差在没分寸感,你早晚撕下脸,反而好了。

  第二天马厅长召集大家开会,我作记录,马厅长把重点讲了,就去了。小袁要带我去打司诺克,我说:〃不起草文件了?〃他说:〃你作的记录,你找个时间写一下。〃又转向黄处长说:〃可以吧?〃黄处长说:〃研究生写材料,牛刀杀鸡。〃中午趁大家午睡我就写材料,一会就写完了,才两三页。又想着来了这么些人,就写这么几页,太没份量,又在前面加了几句带感情的话。还是不满足,却不知再写什么。下午苏处长看了说:〃可以可以,前面几句抒情的话就不要了吧,我们厅里的文件有老套路,不要创新。〃

  晚上我对小袁说:〃马厅长的套间是不是退掉?一晚一百几十块钱,差不多我一个月工资了。〃他说:〃这点钱就把厅里捣腾穷了吗?小农意识!万一他又回来,你去交待?〃接下来的一晚马厅长也没睡在宾馆,可套间一直没退。我心里很不安,厅里有钱也不能这么化成水吧!我是有小农意识,我在山村过了十年,知道山民是怎么活着的,我忘不了那种极度的贫穷和艰难,人总要讲点良心。可是从乡间出来的人有这种小农意识的人已经不多了。

  回到厅里我到计财处报帐,几天用了两万七千多块钱。现在才知道钱原来还可以这么花的。找古处长签字,我心里还有点紧张,可他扫一眼就把字给签了,一边说:〃你们那份文件,一千多字我算了平均每个字是十九块五毛钱。〃

  星期一去上班,丁小槐还沉着脸,我想:〃沉着一张寡妇脸你给谁看呢?〃现在我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了。过了几天我主动对他说:〃以后到宾馆搞材料还是你去算了,我住宾馆没住出什么味道,择床睡不着。〃我看着那样花钱于心不忍,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丁小槐说:〃你也用不着那么客气,该谁去还是谁去。〃听他说话,真是吃了生狗屎了。

  按照文件要对全省的中药市场进行一次大整顿,现有的十七个大的市场只能留下八个。哪几个能够留下?厅里决定先派人下去摸摸底,再跟地方政府通气。到时候地方政府都要保自己的市场,厅里得拿出材料来,给他们一个说法。

  我和丁小槐去吴山地区,那里的三个市场按规划只能留下一个。在火车上丁小槐说:〃可能我们这个组的任务是最轻的,基本上都定下来了。〃我说:〃还没去就定下来,那我们去干什么?〃他说:〃去了以后上谁下谁都有个说法,我们不是凭空上下的,省里出面拍板也有个依据,凭我们厅里也撤不了哪个市场,地方政府辛辛苦苦搞起来的,谁说下就下了?〃我说:〃鹿鸣桥,马塘铺和街市口三个市场,要砍掉两个,现在说砍谁还太早了,暗访以后才能结论。〃他说:〃不用访,都是假药成灾,不然部里也不会下这么大的决心。〃我说:〃真的都是矮子,也不能都杀了,总要留一个做种。〃他说:〃留马塘铺。〃我说:〃马塘铺在云峰县,说起来那是马厅长的老家,但马厅长不会考虑这一点吧?他也没跟我们讲过这个意思。〃他说:〃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他说了县工商局曾局长是他的高中同学,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找他,这不就是话?〃我觉得丁小槐可能想得太深了,把马厅长一句话拐了七道弯八道梁地去分析,总是想在话缝里听出话来,哪有哪么复杂?大人物的话也不是句句都有意味的,体会的人太多了,就有了意味。我说:〃马厅长他不会的,他原则性还是很强的。〃丁小槐说:〃那我就没话说了。〃

  先到了鹿鸣桥,这是一个小镇,紧靠铁路,有站。下了车我们到旅社安顿了,就去中药市场。这个市场在全国都有点名气,沿街有七八十个门面,拐进去还有一个大市场,有一百多个摊位。我们装作来进货的客人,一家一家看过去,丁小槐对中药不怎么熟悉,不停地抓起这种药那种药对我挤眉弄眼。他这么挤了几次眼,我就知道他根本没有识辩真假的能力。看了二十多家门面,以劣充好的不少,但我一指出药材的品质,人家马上就把价格降了下来。在一个摊位前我觉得黄芪颜色有异,闻一闻气味很淡,再尝一尝,知道是煮过了一次水的,药性已经去了。老板说:〃怎么样,看中了吧?我这黄芪都是粗杆切出来的,看这片儿!〃丁小槐说:〃这片儿是大些,颜色也好看些。〃我说:〃我们老板都说好,就称一斤吧。〃就称了一斤,又装着记帐,记下了摊位的编号。

  我们在鹿鸣桥呆了二天,也只发现了四处卖假药的,有两处是假驴胶。这么大一个市场,只有这么点的假药,我感到意外。丁小槐似乎很着急,一定要再仔细搜索,再呆了一天,又发现两处卖假药的。我说:〃看起来这里的市场管理还算好。〃他说:〃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六个摊位有假药,这还少吗?〃

  到马塘铺情况就不同,刚进市场就有一个摊主在叫卖石蜜,我走过去问:〃老板,生意怎么样?〃摊主说:〃你看我长得丑吧,生意比我还丑些。〃说着头往两边直甩。我问石蜜多少钱一斤,他说:〃这是云南原始森林里采出来的野山蜂蜜,傍着岩石一堵墙都是,三十八层。你现在咳嗽不咳?咳了拣一块去冲杯水吃,站在这里就止了咳。〃又翻了中药书上的说明给我们看,说:〃你不信我你总信书吧,书总不是我印出来的吧。〃我看那石蜜几大块堆在那里,闻一闻总觉得气味不对,可一层层的蜂窝叠上去,上面长着青苔,蜂窝可不是能造出来的。丁小槐说:〃这是真的,这是真的。〃我又问多少钱一斤,摊主说:〃二十块〃。我说:〃八块钱一斤卖不卖?〃他说:〃老板你讲什么相声?十块钱一斤!我赚了你一分钱,我是你裤裆里夹的那货。〃我假装要走,他说:〃回来,称给你,卖药还不如卖烂菜花,什么年头!〃拿刀砍了一斤给我。我又记下了摊位号,口中念着:〃石蜜一斤,八块。〃走远了我对小槐说:〃这是拿黄片糖养家蜂做出来的,不信你回去泡一杯水,就是片糖水,做得真像啊。〃在马塘铺呆了两天,发现了四十多处卖假药的,后来都懒得买着做证据了,拿不动。丁小槐很着急说:〃这回去怎么交差?〃我说:〃马厅长又没交任务下来,实事求是就交了差。把鹿鸣桥砍掉保马塘铺?那咱们做人也要讲点良心吧。〃他说:〃反正以你为主,报告你去写。〃又到街市口去,一塌糊涂,疯人果做罗汉果卖,也不怕毒死人。

  回到厅里,我写了报告给了药政处,建议保留鹿鸣桥一家,理由是管理较好,交通也方便。黄处长看了我的报告说:〃马塘铺的情况那么差?〃下午他又打电话把我叫了去,说:〃大为啊,你这份材料数据的准确性有没有把握?〃我说:〃我和丁小槐一家一家地看,哪个摊位有问题,是几号摊位,卖什么假药,都写得清清楚楚,问题绝对没有。〃他说:〃有人反映你有些地方看得粗,有些地方看得细,采集数据就可能不那么准。〃丁小槐背后说什么了?很明显黄处长是想保住马塘铺,丁小槐就顺着杆子爬上去了。我说:〃谁说我的数据不准,叫他来站在我面前说!我想他也不敢!〃他说:〃这些材料厅里做参考,个别地方去复查也是可能的。〃出了门我心里憋得痛,丁小槐是什么东西?指鹿为马!是鹿是马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愿意它是鹿呢还是马?哪怕上面不说什么吧,也要钻到他心里去替他把事情想好处理好。事实都跟着大人物的意愿走,权力真它妈的是个好东西!我还要讲良心,我他妈的真没有用啊!

  后来听说又有三个点复查了,其中就有马塘铺。我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心里却冷了半截。世界上的事,摆在那里一清二楚,居然还可以另有说法!太荒谬了,太滑稽了,太可怕了,不可能!可我再怎么说不可能,这都是事实。怎么样?没有办法。稍微使我感到安慰的是,鹿鸣桥市场还是没有被砍掉。

  有天下棋时我忍不住把这件事给晏之鹤说了,他盯了我足有半分钟,突然说:〃你怎么敢跟我讲这些事,你知道我跟谁谁是什么关系?转个弯就到谁谁耳朵里去了。〃我大吃一惊,一种恐怖的窒息扼住了我,血都涌到头上来了。他又笑了说:〃我看你也没比谁的头脑中缺根弦。〃我说:〃人都那么聪明还该留点道理给世界来讲吧,不然世界也太可怜了。〃他轻声一笑说:〃道理?那是你讲的东西?〃我说:〃道理就是道理,谁讲它还是道理。〃他轻笑一声说:〃当头炮!〃



9、看看这几个中国人吧 
  

  马厅长要去安南地区检查工作,把我和丁小槐带去了。这样我知道晏一鹤并没有去汇报什么。到安南已是晚上七点多钟。车开到卫生局,我说:〃不会没人吧?〃大徐说:〃有人没人要看是谁来了,你来了那就没有人了,今天到半夜都会有人。〃到二楼办公室,果然有人,而且是六个人。见了马厅长,殷局长说:〃等得我们好苦,厅长!算着您最迟五点钟 
到的,七点还没到,我们心里都那么紧紧揪着,不敢往坏处想。〃丁小槐说:〃马厅长在丰源作了一个精彩的演讲,就耽误了。〃说着顺势站到马厅长身边,挡住了我。马厅长说:〃这是小池。〃把我叫上来,〃北京中医学院的研究生,我把他留在厅里了。〃殷局长使劲和我握手,又跟丁小槐握手。丁小槐垂着眼不做声。我想:〃马厅长的眼睛到底是雪亮的啊,你以为你想着要压我就真的压着了?〃这握手一先一后,说起来不算个屁事,可在这个份上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吃了饭殷局长几个把我们送到神鹿宾馆,反复交待了经理,就去了。马厅长是一个套间,另外两个单间,丁小槐想一个人一间,大徐说:〃谁不怕打鼾就跟我一间。〃他打鼾是出了名的,有透过墙的力量,每次出来都不敢住马厅长隔壁。丁小槐说:〃只怕我也打鼾。〃见他这样不肯为别人考虑,我说:〃那你们那个打鼾的住在一起,等于听自己打鼾。〃丁小槐说:〃那还是徐师傅自己一间算了。〃大徐去了,丁小槐把小纸箱打开,是一个豆浆机,开始给马厅长磨豆浆,一边说:〃马厅长从来不喝豆粉冲的豆浆,口感不行。〃丁小槐找地方煮豆浆去了,马厅长洗完澡,到我们门口看了一下,我想着有什么事,就跟了过去。马厅长拿出围棋说:〃池大为听说你也会几下子?〃我说:〃也会那么一点。〃这时丁小槐端了热豆浆进来,往桌上一放,顺势坐了下去说:〃马厅长今天再跟我下一盘指导棋,让三子。〃马厅长说:〃今天让五子。〃丁小槐说:〃那我一定要赢一盘,大为看我赢呀。〃又说:〃我们跟马厅长下棋,那是李鬼碰见了李逵。〃下着棋马厅长随口说:〃忘记带袜子来换了。〃丁小槐说:〃我这就去买一双来。〃却看着我。我说:〃我下去看看?〃回来说:〃到处都关门了。〃这时丁小槐已输了一盘,还要下一盘,我就回房去了。

  很晚了丁小槐才回来,端个盆子出去了,好一会还没进来。热水瓶里没水了,我端了杯子去打开水,看见丁小槐站在楼道尽头的电水炉边,见了我想挡住什么似的。我一眼看见电水炉上烤着两双袜子,知道他把马厅长的袜子洗了在烤干。我装着没看见,接了水就走了。半天他进来了说:〃还没睡?〃躺下去摸出一本书来看,我瞥一眼是《围棋初步》。我说:〃你还不睡?看什么书?〃他说:〃就这本书。〃把书扬了一下,又问我看什么书。我说:〃何梦瑶的《医碥》。〃他说:〃钻研业务,那好。等你成为当代李时珍了,我就有写回忆录的第一手材料。〃我说:〃我其实也想学学围棋,学好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马厅长叫我,说:〃到外面看看有袜子没有,买两双来,要纯绵的。〃一会我买来了,马厅长说:〃丁小槐吧,他还是好心,昨晚把我的袜子洗了还烤干了,怪不得我起来找不到袜子。我看见两双袜子烤在那里,是不是把我的和别人的一起洗的?这里的盆子也不能用,脚气病很容易交叉感染的。我有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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