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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沧浪之水(完结) txt-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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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疗队员在面包车里过夜,虽然不堪其苦,比那些灾民和战士还是好多了。第二天中午开始不断有人中暑,我们十几个人分散到十多里的堤上去,两个人一个医疗点。下午文副省长来了,马上开了汇报会,我也参加了。我愁着矿泉水跟不上,向文副省长提了出来,他当即就对身边的人作了吩咐。我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却精力旺盛。我陶醉于这样一种自己很重要是个人物的感觉,这样一种真正承担了一点什么的感觉,有意义的感觉,只有那些有发言权的人才能体验到其中的快乐。为了这种体验我不怕苦,不怕累,不怕任何牺牲。这些事也许别人也能做,但必须由我来做,由我来做。深夜里马厅长又带了十六个医生来了,袁震海也来了。我心中还有点遗憾,再有什么话只能由马厅长去讲了。当天晚上又传来江源口农场告急的消息。马厅长当即作了分工,万一有事,他就带三个分队过去。第二天中午马厅长再也呆不住了,有险情的堤段万一决口,我们的车就过不去了。于是袁处长和新来的四个分队留下,我和马厅长等坐车赶到了江源口农场。

  到了江源口农场知道梅书记的直升飞机刚走,到安顺垸去了,那里情况更加紧急。马厅长轻轻皱了皱眉,我想说几句什么,还是忍住了。大垸内多处管涌,还没决堤。天一黑堤上一片灯火通明,堤下有很多手电筒亮着在查管涌。很晚了我们从堤上回来,乔场长要我们住临时招待所,就是场部二楼腾出的几间房,都买了新床新桌,装了空调。来安排的是场部的打字员,她说:〃这床还没有睡过人的呢。〃原来农场昨天接到通知,梅书记要来,可又不知道他是否在这里过夜,当即派车去县城买了空调床桌回来,花了几万块钱。梅书记的飞机在农场小学的操坪降落,连场部都没进,找一间教室开了现场办公会,就到堤上去了。从堤上回来,就去了安顺垸。这边空调刚装好,人却走了。马厅长一听就不肯住了,记者到处跑,被他们知道报道了,说得清吗?打字员一听马厅长不肯住,哭丧着脸说:〃不住就浪费了,浪费了。〃马厅长越发不肯住了。就在外面坪里架了几张凉板,点了蚊香,算是安排好了。

  很晚了还有一个小分队在堤上,其它人都睡了。我侧耳细听,知道马厅长没睡着,就琢磨他现在在想什么。大人物身边可不能少了明白人啊!我下了决心过去说:〃马厅长还没睡呢,可别忘了自己是个病人。〃他说:〃蚊子咬人。〃我把一盘蚊香移过来,说:〃我想着我们卫生系统投入很大,没有得到充分的报道,这是不公平的。〃他说:〃镜头当然对准堤上的人,那是自然的。其实你们到幸福垸的情况,电视也打出来了。〃我说:〃才给了一个镜头。我觉得我们应该把自己的工作向梅书记汇报一下,也请示一下,至少多拨点药品器械给我们吧。〃他说:〃那我们明天一早到安顺垸去?那不好吧。〃我把话挑明了说:〃要知道梅书记下一站到哪里就好了,我们先赶到那里,就没有什么不好了。〃马厅长不做声,我知道他是认可了,就说:〃我们现在有几百人在堤上跑,大家辛苦了,也应该得到一个公正的表现机会,这也是对大家负责。〃他说:〃那你明天一早跟组织部钟天佑联系一下,就说我要你打的电话,要他跟小朱联系一下。〃小朱是梅书记的秘书,跟钟处长是好朋友。第二天一早我就给钟处长打了电话,十分钟后回话说,梅书记今天下午到万山红农场。吃过早饭我们在江源口农场留下四个人,带个八个人赶到万山红农场。

  到了万山红农场,吴场长已经上堤去了。马厅长交待我几句,带人上堤去了。我问场部值班员要了纸墨,写了几条标语:大灾之年防大疫!发扬戴妙良精神,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病从口入,注意饮食饮水卫生!刚贴好省卫视台的记者就来了,准备下午采访梅书记。他们对我进行了采访,我就把整个情况都介绍了。介绍完以后他们拍了那几条标语,又准备到堤上去。我说:〃我们马厅长马垂章同志就在堤上,他是从医院病床上直接到第一线来的,你们可以找到他。〃两个记者果然很感兴趣,我就带他们去了。他们在堤上采访了吴场长,又采访了马厅长,拍了几个医疗队员工作的镜头,又匆匆赶回场部,准备拍直升机降落的镜头。

  下午梅书记在场部的二楼召开了现场会,马厅长参加了,介绍了卫生系统参加抗洪的情况,提出了三个要求,梅书记当场就批了。会后大家拥着梅书记到堤上去,梅书记拿着话筒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梅书记穿着白衬衣白裤白皮鞋,跟那些一身泥的人握手,泥人们都激动得要哭。傍晚我在堤上看见直升飞机起飞,一直盘旋上去,突然,自己也没料到的,心猛地跳了起来。我盯着夕阳中的直升飞机渐飞渐远,只到化成一个小黑点,觉得那架飞机并不是飞在天上,而是在很多年以前,就停留在我大脑中的某个沟壑之中。我早就忘了它,然而,在这个瞬间,这种记忆被激活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冲动扼住了我,我一时喘不过气来,似乎死亡正在临近。这是一种新的体验,处于巅峰的神圣体验。比起这种体验,其它的幸福都跟烂布条差不多。

  当天晚上我们在场部的电视里看到下午的会议情况。马厅长的发言播了二十秒。接下来又是那些标语的镜头,医疗队员工作的镜头,又是对马厅长的采访。大家都很兴奋,马厅长说:〃直到今天,省里对防疫工作才真正给予了足够的重视,我们这一趟是来对了。〃

  洪水退了,防疫工作又延续了一个多星期才基本结束。回到家里,我几乎成了一个非洲人。过了几天马厅长要我从计财处领一千块钱,找时间请一请钟处长和朱秘书。他说:〃怎么谢他们都是应该的,我就不去了,该说的话你要说到份上。〃我跟钟处长通了电话,好不容易才安排了时间把他和朱秘书请了到随园宾馆。说起来才知道他俩也是丘山县人。三个人丢开国语不说,说起了家乡话,感情上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当个老百姓没有感觉,到了这个份上才知道老乡可是一大资源啊!圈子里的人凭什么捏到一起相互照应?老乡就是最重要的一个依据。我们不谈圈子里的事,虽然都是处长,可他们的圈子比我要高得多,谈起来只会显得我是个老土。我们把家乡的事当作话题,我又讲了几个经典性的荤段子,把他们逗笑了。分手的时候朱秘书说:〃下次过年了我们老乡聚一聚,池处长也来吧。〃我说:〃看得起我就给我打个电话,由我作东。〃他说:〃做东就轮不到你。〃我说:〃白吃,白吃,到时候别怨我把你们吃穷了。〃我没想到今天竟有了这样的意外收获。

  再过了一个月省里举行盛大的文艺晚会,庆祝抗洪救灾的全面胜利,从北京把彭丽媛、宋祖英和刘欢等人请来了,省里几大电视台联合直播。厅里有几张票,我也去了。有几位歌唱家唱到动情处都流了泪,边唱着走到台下与烈士的父母握手。演出完了梅书记文副省长等走上台去接见了演员,并与全场一起起立高唱《歌唱祖国》。我看见梅书记文副省长和那些名歌唱家站在一起,突然,自己也没料到的,心猛地跳了起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冲动扼住了我,我一时喘不过气来,似乎死亡已经临近。我目光一直盯着台上,想着那些艺术家哪怕他如日中天,他的命运也是由别人来安排的。而现在,全省起码有两千万人在盯着台上啊!两千万人!我体验到了那种作为中心人物的感觉,那种安排一切掌握一切的感觉。在这种巅峰体验中我更加理解了人,理解了人生。体验到了这种震撼我也更加理解了历史,历史一点都不荒谬。亚历山大王从马其顿打到印度,成吉思汗从蒙古打到欧洲,他们有神经病吗?认为他们有神经病的人才有神经病呢。 




72、导师与殉道者 
  

  胡一兵打电话来说,刘跃进的家庭起风波了,约我去说说话,给刘跃进散散心。我想这两年刘跃进还挺风头的,一手写论文参加一场全国性的讨论,一手写杂感模仿大师的口吻谈世界人生,他怎么会有麻烦?作为大众精神导师的他难道还要我们这些俗人排解苦闷?吃了晚饭我去了金天宾馆,不一会胡一兵开车带刘跃进来了。上电梯到了七楼的茶室,胡一兵 
要了一间包房。刘跃进说:〃喝杯茶哪里都能喝,到这样高档的地方来干什么?〃胡一兵说:〃装修了就是让人来的。〃以前别人这样请我,我觉得太奢侈,现在习惯了觉得不是这样的地方简直不能去。把你往街边茶楼一请,你成了什么人?那些虚的东西是非讲不可的,谁谦虚只显出自己不上档次,没见过世面。刘跃进还不懂这一点。胡一兵没有顺着刘跃进的问话吹嘘几句,这才是朋友。发了点邪财就连自己也不认识的人,这几年见得太多了。

  小姐斟了一壶茶就站在门边听候吩咐,胡一兵让她去了。喝着茶知道了刘跃进的家庭是怎么回事。刘跃进心高气傲,到前两年才找了凌若云结了婚。凌若云比他小九岁,来到省城怎么也不安于资料员的命运,不顾刘跃进的反对,到港资的金叶置业去应聘,居然聘上了,半年后升到了公关经理,工资是刘跃进的八九倍。刘跃进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要凌若云回学校,可那又怎么可能?她反过来劝刘跃进说:〃你每天扒在桌子上写那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道不同不相谋,夫妻不能相谋危机就逼近了。以后凌若云又每天开一辆丰田车回来,把刘跃进气得半死,开始怀疑她和香港余老板的关系,不然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从此家庭纠纷不断,却不愿对朋友说。我想他是怕影响自己作为一个导师的形象,自己的妻子都不跟着走,怎么能叫天下人跟着走?前几天争吵之后,凌若云离家出走数日不归。昨天他去金叶置业找她,却看见余老板当着许多职工的面站在她后面,弯了腰身体几乎挨着,一只手在电脑上指指点点说什么。几个职工看见了他,眼神怪异,似笑非笑,他一声不吭羞愧地退了出来,实在忍不住了,才给胡一兵打了电话。

  听刘跃进把苦诉完了,胡一兵说:〃我们是不是铁哥们?是!铁在一起八磅大锤也锤不散!铁哥们了说话就不必拐七八个弯,我说人非得用新的眼光看世界不可,人生看大势,跟上了大势烧水都能发动汽车,跟不上大势喝水硌牙烧水都粘锅,早晚成为一个问题人物。我看小凌有她的长处,看大势跟潮流,潮流从来不考虑哪个人的情绪,它把人像蚂蚁一样淹了。毛主席说历史潮流不可抗拒,我有刻骨铭心体会的。什么叫潮流?升官发财。你掰着指头算算那些大人物的子女,几个不是走在这两条路上?大人物是最能把握潮流的。我不管他们怎么讲,我看他们怎么做。〃接着他讲了自己刚经历的一件事,省里正在布置一个表现抗洪救灾的大型展览,布展的经费是四百多万,他也去投标了,也想尽了办法,根本拢不了边,被文副省长的儿子拿去了。我说:〃怪不得你这么大的火气,财路被挡了。〃胡一兵说:〃如此世道你跟它去讲精神文明,文左良他爸爸把精神文明含在口里,天天在电视上讲,比你总讲得好些吧?他是精神文明专业户。文左良他什么业务都不懂,可他的公司什么业务都做,从来就是赚大钱,布展只是小菜一碟呢。有几项公共工程没有权力在其中上下其手?他们想不发财,那是难于上青天。将来他们就是中国的精英人物了,这一辈是他们父亲说了算,以后是他们说了算,升官发财的人说了不算,你讲人文精神的说了算?〃我说:〃文左良他爷爷是淮海战役牺牲的,他老爷爷是马日事变被杀害的,你胡一兵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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