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奇事 作者_多云(正文完结+番外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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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怡腹大如鼓,无法弯腰抱起天宝,只好讪笑着看向衡锦,“衡先生,你知道我不方便弯腰,便在此时多礼。”
衡锦俯身扯起天宝,“小宝会走路了,就在你给他拆线后的第二天,突然就会走路了。若不是你,他可能早已死了,没学会走路就已死了。”衡锦的声音听似平淡之极,却奇怪地震人心弦。
卫无殇的视线好似铁屑飞扑向磁场,牢牢地钉在衡锦的身上,——那比常人更显高峻的身姿,那明晰深刻的五官,那古铜色的肌肤,那——那在阳光下泛着琥珀明辉的眼眸,他是卫恒!被自己诱杀跌落深潭的卫恒!
明霄一把抱起天宝,眸光湛湛地望向衡锦,“衡先生,你今天救了小鱼儿的性命,也是我们需牢记在心的恩人。”
衡锦似乎从未遇到过这种场面,略显窘迫地退后半步,呐呐而言:“有缘而已。”
卫无殇浑身惊战,他想抬袖挡住眼眸;他想转身避入内舱;他想上天入地问个明白,但,但现实中,他什么都无法做到,只静默而立,像一尊冷淡的石雕。
“舅父,这位就是今天救了鱼儿性命的衡锦先生,我们在夏阳就已相识。”一向心细如发的明霄今天大失水准,完全没有看出卫无殇的可疑之处,竟然兴致勃勃地向卫无殇介绍衡锦。
“衡衡锦先生”卫无殇艰难地重复着,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放任眸光钉入那人的灵魂。
衡锦转身看向卫无殇,左胸口内像被烧红的钢钎刺中,疼得锥心噬骨,他一时喘不过气,只得勉强点头行礼,一边拼力在大脑中搜索着对面这个姿容俊雅的男子,衡锦的大脑此时已被疼痛占领,却依然找不到任何关于此人的记忆,衡锦松口气,看来马上要变天了,以致伤口提前做出反应。
“在下衡锦,一介布衣。”衡锦直视着卫无殇,简洁地自我介绍。
“在下花花无殇”卫无殇脱口而出,明霄和唐怡都是一惊,卫无殇与景生隐居坤忘山时自称花袭人,那是景生的打趣之作,他从未用过花无殇的名讳。
衡锦听了毫不在意,他只略点头致意,随即就转身看着明霄和唐怡,“天色已晚,我和天宝先告辞了,秦夫人身子不便,一定很劳累了。”
“你们父子俩还住在喜相逢吗?”明霄关切的问着,经过这场劫难他也想早点回宫,在他濡湿的内袍外依然套着衡锦的布袍。
“早就不住那里了,其实我们只在那里住了一晚。”衡锦实话实话,“这几天我们都住在那条船上。”衡锦指指一直跟在他们舷侧的矮蓬河船。
“为什么?”明霄和唐怡同时惊问,卫无殇则不敢置信地瞪视着衡锦,——他说他叫‘恒锦’,可为何他对自己视为路人,他是故意做作,还是,还是他当真忘了自己?卫无殇原本沉重无比的内心此时骤然变得空洞,夏日傍晚的热风传胸而入又传胸而出,令人无限战栗惶恐,又无限空芜茫然。
“因为呃”一向简单明了的衡锦第一次踌躇难言。
“没有盘缠了,阿爸说没有盘缠了。”被明霄搂在怀里的天宝急中生智,明眸微睐看着众人,说得格外清晰响亮。
“天宝!”衡锦轻呵一声。
明霄唐怡,甚至连失魂落魄的卫无殇都震惊地无言以对,天宝的话语和衡锦的喝斥余音袅袅,在暮色里回旋震荡。
“咳咳那家喜相逢店大欺客,我和天宝住不惯,搬到这船上风凉自在,我平时帮着船老大跑货赶脚,四处游玩还管吃管住,挺好。”衡锦又恢复了直截了当的本色,声音中竟听不出任何窘迫不满,只有晶亮的瞳仁里偶尔透出一丝野性的光芒。
“衡先生请留在船上用了晚饭再走吧。”卫无殇忽然开口,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他的脸上早已毫无血色。
——呃?明霄和唐怡都感到万分惊异,卫无殇的个性一向淡漠疏离,别说留人用饭,就是和陌生人多说一句话也千难万难。
“小怡阿鸾,我将你们送上岸,我替你们做东感谢恒先生。”卫无殇想当然的以为衡锦必然姓恒。
明霄和唐怡都暗松口气,他们确实不想再耽搁了,但也就更加惊奇,看来衡锦确实有点来历,连蜀昭王卫无殇都为他改了脾性。
衡锦看看天色,立刻辞谢:“花先生不必费心了,我们一会还要去下城关渡口运瓷器,晚上我答应教天宝游水。”
——呃!卫无殇的身体轻颤了一下,好像被人兜头揍了一拳,他这辈子的一多半时间用来逃避卫恒,如逃避致命的瘟疫,直到最后以利锥将卫恒刺死,他好像也没有得到解脱。如今这个酷似卫恒之人,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的邀请,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衡先生,我太粗心了,竟不知那喜相逢店大欺客,请先生让我略尽地主之谊,为你们父子俩安排一个住处。”明霄只觉无地自容,他好像从未发愁过银钱。
“呵呵呵”衡锦仰头笑了,从明霄手中接过天宝,“我以前好像也没担心过盘缠,不过此事也难不倒我。”他说着不等明霄拦阻就飞身而起跃回河船,“我和天宝过些日子就离开东安,不牢萧公子费心了,”衡锦拿起长竿只三两点就将河船撑得顺流而去,“——明晚不要单身赴会。”他沉厚的声音远远传来,在水波间跳荡回旋,小船已去得只剩一个墨点,渐渐没入苍蓝的远天。
“阿鸾,小怡,这个衡锦是什么来历?”卫无殇慢慢走入轩廊,空洞的内心里灌注着风声水声和他的声音他的声音里少了邪魍和绝望多了无尽的苍茫。
明霄简单地讲述了他们与衡锦父子相识的经过,最后深深喟叹:“衡先生明明看起来气度尊崇雍容,应该是享尽荣华富贵,又如何能布衣粗袍,以运货赶脚为生?”
卫无殇腾地一下坐倒在廊下长凳上,手掌死死地攥紧栏杆,似要将其掰断。
唐怡也在廊下坐下,捶打着酸痛的腰背,一边凝眉说道:“就因为他吃过穿过荣华富贵过,知道那些也不过就是过眼云烟,此时他才能更加从容不迫,阿鸾,你应该注意到了,衡锦的身上没有一丝窘迫难堪之色,显见他对好日子苦日子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是呀,我早注意到了,虽然有时吃到可口的家乡饭菜他也会贪馋,但那样子并不令人反感,反而有点酸楚。”明霄双臂环抱,晚风在涌动的水面上打着急旋儿,扑面而来,明霄忽觉萧瑟,此时才发现他身上仍穿着衡锦的衣袍,“哎呀,不好,我穿了衡先生的袍子,他明天都不知是否还有衣袍替换。”
卫无殇猛地抬眸望向明霄,他身上长大的蓝色布袍早已洗得发白,“阿鸾,他说他是苗人?”卫无殇喉咙干涸。
“对,他会说苗语。”唐怡替明霄回答,一边慢慢站起身,“我去看看虫儿和鱼儿,一会儿就到岸了。”
“那个孩子呃咳咳咳咳”干涸的喉咙里像烧起了一团火,卫无殇终于忍无可忍使劲咳嗽起来,“咳咳咳那个孩子”
明霄见卫无殇咳得心肝肺都似要冲出喉咙,立刻上前拍抚着他的肩背,“那个孩子叫天宝,衡天宝,是衡锦与北朔族的妻子所生,可叹他夫人刚刚去世了。”
‘啪’的一声,卫无殇竟掰断了一截儿臂粗细的栏杆,阿恒他有夫人?
“舅父”明霄惊叫。
“那孩子多大了?”卫无殇眉头微蹙,他刚才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衡锦身上了,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孩子的情形。
“看样子有一岁多了,牙出齐了,也会走路了。”明霄琢磨着,看看面青唇白的卫无殇,怎么都觉得他今天有点古怪。
——一岁多了?卫无殇坐直身体,心内默算,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但也无法彻底说服自己他不是卫恒,这个衡锦将自己隐藏得很好,但他身上的戾气仍令卫无殇不寒而栗。
“舅父,我倒觉得那位何薰比较耐人寻味。衡锦虽然可疑,身份待定,言辞偏激,性情也放达狂肆,但他救了鱼儿,刚才又出言提醒,我”
“阿鸾呀”卫无殇不等明霄说完就轻声打断他,“我舱中有替换的衣袍,你赶紧去换下浸湿的内袍,不然会受寒,这件外袍就交给我吧,我今晚去会会这位衡先生。”
“也好,衡锦对西川苗彝之邦的情况似乎非常熟悉,此时朝中正需要这样一位行家,若是舅父能劝说他留在东安就好了。”明霄说着就避入内舱。
——天呀!卫无殇心内惊呼,衡锦若真是卫恒,别说留在东安,就是将他留在人世都是天大的祸患
第二卷 情难舍难留难以诉说 梦不醒不碎不能从头
水妖
夜深沉,长空如墨缎,华彩隐现,其上无月,只有星光点点。涞河野渡边泊着一条矮蓬河船,天宝赤身,穿着件花兜肚坐在船板边,早已晒黑的小腿小脚悬在船外,悠荡着,“阿爸,找到鱼鱼没?”天宝紧张地盯视着动荡的水面,因为今夜无月,水色显得浓黑粘稠,仿佛一个吞噬人的怪兽。
“阿爸阿爸阿爸”天宝的喊声里已暗藏呜咽。
当卫无殇找到野渡边的河船,正好听到天宝声嘶力竭的喊叫,“阿爸阿爸”那小娃翻身就要往河中跳,却被卫无殇抓了个正着,“阿爸放开放开小宝”天宝扭动着小小的身体,拼命想挣脱无殇的掌握。
就在这时,水声哗啦脆响,船边绽开一朵水花,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水波中腾跃而起,如河妖般跃上船头,“放开天宝。”衡锦沉声喝道,一边将手中抓着的鱼扔到船板上。
卫无殇倒吸口气,双臂放松,“阿爸——”天宝从卫无殇的手中挣脱,扑过去趴在衡锦的脚边。
“去按住鱼,别又蹦回水里。”衡锦踹踹天宝的小屁股,天宝咯咯乐着去抓那两条鱼。
卫无殇目不转睛地盯视着衡锦,根本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半分,衡锦的身体挺拔精健,未着寸缕,古铜色的肌肤上水滴滚动,在星空下闪出神秘的光泽,好似最上乘的星缎,他的左胸口——,卫无殇的头侧如被大锤击中,在衡锦的左胸口上有一个狰狞的伤疤,暗红纠结
“啊——”卫无殇不妨,神思恍惚中竟被衡锦欺身上前一把揪住了襟口,“你看什么呢?喜欢男人?喜欢我?”衡锦的声音低魅,略显沙哑,他舔了舔嘴唇,兴味十足地紧盯着卫无殇,视线在无殇的脸上身上来回扫视着,“傍晚在那条船上我就发现你看我的眼神儿不对呵呵呵果然如此和那个小南一路货色!”
衡锦说着就猛地松开卫无殇,退身到船篷前弯腰随便摸出一件布袍披在肩上,一边轻视地继续瞄着凝滞如塑的卫无殇,“你随比小南年长,看着倒比他顺眼些,那家伙身上有股狐媚气,没得让人心烦。”
衡锦说着就蹲下身,不再理睬卫无殇,“天宝,阿爸教你怎么收拾鱼。”
天宝拍着小巴掌,呼呼作响,双眼贪馋地追着在船板上蹦跳的大鱼,“阿爸,快,快呀”
“好,你瞧仔细了。”衡锦抓住鱼只以掌力开膛剖腹除腮刮鳞,转瞬就将两条大鱼收拾得干干净净,“阿爸小时候住在一个破屋里,我记得屋后有条河沟,偶尔有鱼,正好抓来打牙祭。”
卫无殇看着那一大一小忙活生计,听着卫恒说起他小时候住的废殿,好像好像殿后是有一条河沟,连着御苑的锦池,有时宫侍们看到卫恒母子抓鱼还会冲过去揪扯打骂。
“阿恒”卫无殇低叫,这是他在梦中才敢呼喊的名字。
衡锦只觉一股大力刺入头顶,颅内立刻炸开剧痛,他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入水中,天宝惊骇地抓住他的胳膊,“阿爸”
衡锦撑住船帮,等待疼痛缓解。“阿恒,你怎么了?”卫无殇发现了衡锦的异样,立刻趋近,衡锦却惊得向后退去,戒备地瞪视着他:“你善用摄心术吗?为何看到你我就觉得头痛欲裂?”
此时天宝也以仇视的目光瞪着无殇,——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总是惹得阿爸身体不适!
“我你”卫无殇无言以对,“我是无殇”他徒劳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花呃”衡锦顿了一下,困惑地看着卫无殇,“花,你是姓花吧?叫花无殇,啧啧”他频频摇头,表情很不以为然,“你的这个名字不好,竟与卫无殇同名,注定一生难安。”
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