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罗河日月-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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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听话地点头,开始朝树林外走。在我们即将离开花园的时候,我看见有黑色的衣角忽而一闪,消失在某棵树后。
我不由地顿了下脚步。阿莲卡察觉到异样,回头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朝她一笑,和她并肩往宴会厅走去。在进入拱门的时候,我漫不经心地随口问守门侍卫:“阿蒙大祭司为什么还没到?”
侍卫回答说:“塔比安大人带来的消息,说是大祭司要负责把赫梯使团送出王城。”
“……不是说欢庆宴会要连着举办三天,赫梯使团今晚就要走?”阿莲卡忍不住插话。
“殿下,是赫梯公主伊丝娜特的要求。”侍卫转向我,“也就是您的姐姐亲自下令……”
我打断他:“好了,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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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卡离开王宫是在三天后。我和赫努特米拉去送她,发现她行李少得可怜,除了一些卷轴和换洗衣物,其他杂物一律都留在了玛尔卡塔。
我执意命奴仆搬来一箱金子,以备她路上的不时之需。她推辞不掉,只好收下了。
我目送她坐上马车,叮嘱道:“记得写信。落泪节前后,一定要回来一次。至少你要和我一同参加庆典。”
也许是因为我的缘故,她但凡在我面前,总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一样,轻易就哭成个泪人。她边抹眼角边说:“我记住了,姐姐。”
眼看马车启动,我不由地也红了眼眶。这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了珈蓝荷的心情。她在围场外拼命地阻止我,想要让我留下。那时她大概就已经意识到,如果她不能留下我,就会永远失去我了。
赫努特米拉安慰道:“弥维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这一批贵族迁过去之后,那儿的王城应该比阿斯旺更加热闹。“
马车渐行渐远,伴着清晨纤尘不染的阳光,消失在斯芬克斯之道的尽头。我静静地眺望着地平线,尼罗河上的唱经船已经开始从码头出发了。
“我不是在担心弥维。”我说。
“那你也许会很高兴听到另一个消息。”赫努特米拉顿了顿,像是在卖关子,“塔比安要成为新的阿蒙大祭司了。”
我一愣:“……什么时候?”
“我也是刚从议会那边听来的。是秘灯自己向法老提出的要求,以后他可能会去孟斐斯的祭司宫殿里做些闲职。”赫努特米拉眼含深意地笑起来,“当然了,也可能去弥维。这要看他自己的心意。”
我想起那晚在宴会厅外的花园里,我无意中看见的黑影。我不禁摇摇头:“他的心思,比拉美西斯还要难琢磨。”
“你是说秘灯?”
“不然还能是谁?”
赫努特米拉挑了挑眉:“希伯来人一向如此。听说他的家族是从克尔白那边迁移过来的。克尔白人最令人敬佩的地方,就是他们比其他人都更加忠诚。”
我长久地凝视着远方,没有再说什么。我想起了那座矗立在悬崖与瀑布下的宫殿。少女们欢快地在泉水边嬉戏,少年不时吹奏芦笛,悦耳的旋律久久徘徊在半空,温暖了暮色下的山林。
再然后,悬浮在四周的景象恍惚间化为了铺天盖地的月光。有人轻声呢喃:“别怕,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我记得他的名字。他抱着我,站在那只巨大的苍鹰背上。鹰唳响彻云霄,他在沉寂的夜幕下弯唇而笑,告诉我他叫乌瑟·塔索。
我摇摇头,驱散纷乱的思绪。
“回去吧。”我对赫努特米拉说。
我们两人转过身,一前一后朝王宫深处走去。
“对了。陛下有没有告诉你,洪水季的南巡,他会离开玛尔卡塔半个多月。”
“我知道。”我看了赫努特米拉一眼,“我会陪他一起去。”
这显然出乎赫努特米拉的意料。她微微瞪大了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睛:“这不合规矩。陛下他……”
“是他要求我去的。”
“……”赫努特米拉半天才收回眼神,“怪不得这两天伊西斯奈芙特的脸色那么难看。”
我叹了口气:“拉美西斯一直想要个孩子。可他太心急了,距离婚礼结束才三天……”
“怎么能不心急?哈勒伊芙都已经怀孕了!”
努比亚公主哈勒伊芙和米潘西斯的婚礼是在卡迭石战役结束后不久举行的。祭司预言,她怀的应该是个男孩。这段日子,除去参政的时间,米潘西斯几乎天天呆在赛特神庙,陪伴她们母子。赫努特米拉还派人送去了哈索尔女神的乳香。
她又说:“那些祭品,您都要记得按时吃。哈索尔神会保佑您早日诞下新生命。”
我们一直走到了谒见厅。在这个我曾经发誓再也不想回来第二次的地方,大臣和朝官们已经等候在那里了。伴随着传令官的高呼,我走进殿内。伊西斯奈芙特在宝座台下的一张椅子前向我行礼。
“玛特妮菲鲁丽王后。”他们齐声唤道。
当我在属于王后的那张宽敞宝座上坐下来,传令官紧接着就报出了拉美西斯的名号。
他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谒见厅,金色的披风拖在身后的地板上。他头顶的王冠从没像今天这样鲜亮夺目,那闪烁着的光芒让我想起盛夏最为灿烂的阳光。
他越过人群朝我走来。冷冽的眉目在接触到我的视线时瞬间变得柔和,美得令人惊叹。他终于停在了我面前,声音浸染在奇斐熏香中,低沉却不失质感。
“我的王后。”他微微抬起嘴角。
眼前这种场合,实在不适合调情。我有些尴尬地掩面咳嗽一声:“请愿者们来了很久了。”
他走到我旁边的宝座前坐下来,握起我放在扶手上的左手,大声宣布:“可以开始了。”
但我没想到,第一位走进来的请愿者,是我们都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
我们都屏息凝神注视着米潘西斯来到宝座台下,俯身行礼,这才不慌不忙展开手里的图纸。“这是一座为王后建造的方尖石碑塔。它将会伫立在尼罗河沿岸最新的神庙前。”他有板有眼地向我描述图纸上的内容,“如果您还算满意,我们将在本月开始动工。”
我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他,又看向拉美西斯。
“这为时尚早……毕竟我还没能……”
拉美西斯用指尖敲了敲我的手背:“你知道吗,这座碑塔是我独自一人设计构造的。它的底部,会刻上一个特殊的名字。”
随着他伸出去的手指下移,我的视线落在了图纸的末尾。在象形文字未能填充完整的一小片空白处,我看见了一行漂亮的英文字符。
——菲狄安娜。
“还满意吗?”拉美西斯复又问我,“告诉我,我的王后。塞斯哈特们能否在本月开始动工?”
我不住地点头,笑容绽放在脸上,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终章:两个世界(二)
仲夏夜,安德里小镇。
整个潘塞庄园都显得热闹非凡。马车停满了别墅外的草坪,客厅里不时传出轻快的奏乐声。
阳台上,珈蓝荷一手端着酒杯,独自站立在栏杆前。不一会儿,就见有人从推拉门外走来,狭长的栗色眼眸妖冶地携着笑,精致美艳的五官被夜色渲染出一片淡淡的重影。
“珈蓝荷小姐,您让我好找。”
珈蓝荷一愣,转过头去:“……乌瑟·塔索伯爵?真的是您?”
乌瑟再次微笑,彬彬有礼地伸手,将礼帽缓缓摘下来。“曼德少爷再三邀请,我便安排了行程,打算在安德里小住几天。没想到正巧赶上您的宴会。”
珈蓝荷只是静静地听他说着,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神色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复杂。乌瑟顿了顿,问道:“您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我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转回身,望向繁星满布的夜空,目光一下子变得深邃悠长。
“我梦见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有另一个名字,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她喃喃地说着,“他们管我叫妮特茹。”
乌瑟耐心地听她讲述,并未出声打断她。
“如果您不介意……我还梦见了您。他们称您是堕落先知,掌管着一座巨大的克尔白宫殿。还有……”她皱起眉,集中精力去想,那些画面和声音却像被蒙上了一层纱幔,让她怎么也看不透彻,“那里还有一个姑娘。蜜色的双眼,头发像是午夜皎洁的月光一样。可我记不起来她叫什么了。”
“的确是个奇怪的梦。”乌瑟和她并肩而立,两人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从没做过这样的梦。真切得就像现实中发生过一样。你知道吗,在梦里,那个姑娘是我的妹妹。我很爱她,虽然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一直都心怀愧疚,可我没得选。因为我……”
她突然顿住了。楼下依旧喧嚣,没有人注意到阳台上的他们。璀璨星辰散落在夜幕的各个角落,无声地照亮整片夜空。
珈蓝荷终于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我爱上了堕落先知。我甘愿为他奉献我的一切。虽然心怀愧疚,我却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珈蓝荷原以为乌瑟会说些什么,不论是接受还是拒绝,至少要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不料乌瑟却缓缓弯起了眉眼,莞尔一笑:“不巧,我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你没在开玩笑吧?”珈蓝荷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可乌瑟的眼底却隐隐透出一丝黯然:“那个姑娘,名叫菲狄安娜。她是克尔白的主人,也是拉美西斯二世的王后。”
他垂下眼帘,声音像是在叹息:“她的确是你的妹妹。”
“等等……拉美西斯二世?我知道这个法老。他的王后怎么可能会叫菲狄安娜?那明明是奥林匹斯山才会有的名字。”珈蓝荷有些激动地反驳,脑袋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对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我们怎么可能会做同一个梦???”
却见乌瑟突然换了表情,甚是轻佻地笑出了声:“珈蓝荷小姐,您当真信了我的话?”
珈蓝荷被噎得不轻:“你……你是骗我的?”
“不然呢?”乌瑟随手将礼帽翻了一圈,不失优雅地戴在头顶,“您还是赶快回去主持宴会吧。潘塞伯爵一个人可应付不来。”
珈蓝荷的脸不由地红了红,有些生气地瞪了乌瑟一眼:“……不劳伯爵费心!”
目送珈蓝荷离开,乌瑟转回身体,再次仰头望向夜空。许久,他才不着边际地感慨一声:“今晚没有月亮啊。”
他低声哼起一段不知名的旋律。当他张口吐出古老的语言,周遭的草丛里似乎有淡淡的萤光浮出来,轻盈地跃向半空。
他知道,他从来都不是孤独的。就算所有的人都忘了那个名字,就算时光抹去了她曾经在这里存留的一切痕迹,他也会记得她。
——菲狄安娜。
***
落泪节,玛尔卡塔王宫。
盛大的水上比赛即将拉开帷幕。在人工标注的河道尽头,一只小船正稳稳停泊在那里,粮食谷物堆满了整艘船,远远看上去,就像是漂浮在尼罗河上小型的金字塔。
一朵金莲花被放置在最顶端,所有人都知道,最先拿到那朵莲花的人,就是今年水上比赛的胜出者。他不仅能得到这一船的粮食,还能让法老满足他一个愿望。
我坐在宫殿前的观景台上,这里视野开阔,可以看见整条河道。参赛者们比往年多出了一倍,他们有的是来自赫梯的贵族,有的是从苏科纳港口赶过来的。不论身份贵贱,此时此刻,他们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纷纷摆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身后的女仆一边为我摇动羽扇,一边问道:“王后,您不想去试试吗?”
“我可争不过他们。”我从宝座上站起身,靠在台边的石柱向下俯瞰,“陛下在哪儿?时间快到了,他必须在这里宣布比赛开始。”
正说着,就见两岸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在河道入口处,我看见了属于法老的金船。拉美西斯□□着健壮结实的上半身,黑色的长发随性系在脑后,虽然没有佩戴王冠,也没有拿着他的权杖,但民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仰头朝观景台看过来。他准确地搜寻到我的身影,递给我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大声宣布:“比赛开始!”
语毕,他就扑通一声跳进了尼罗河中。
我整个人都不淡定了,有些失控地叫起来:“他可是法老……他就没想过事先给我们打招呼?至少也得让米潘西斯跟在他身边!”
女仆被我的语气吓到了,有些战战兢兢地说:“王后别着急,陛下他……他可能是想给您一个惊喜……他是太阳神之子,他一定能拿到那朵莲花。”
“你立刻去通知赛特大祭司,让他在两岸加派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