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权后-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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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说高句丽、柔然这些边塞小国没有,就连以汉室正统自命的南梁,也对这种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而建成这种古怪制度,完全是因为两百年前,北魏皇帝的祖先、鲜卑王拓跋沙漠汗熟读《汉书》后,他崇拜汉武帝的政治智慧,从而模仿汉武帝赐死太子刘弗陵之母钩弋夫人的手段,定下祖制,世世相传,要将大魏太子之母赐死。
可奇怪的是,汉朝皇家从来没定过这条制度,甚至钩弋夫人也不是因为有所谓的“留犊去母”制度而死。
汉武帝自己老迈年高,担心年轻的钩弋夫人在幼子登基后,垂帘听政,跟从前的太皇窦太后、王太后一样把持朝政多年,不让年轻的儿皇帝亲政,才找了个碴子将钩弋夫人赐死。
汉武帝自己一生走过的权力之路异常坎坷,他从小生长妇人堆中,先是和奶奶太皇窦太后、姑妈窦长公主还有奶奶娘家的外戚窦氏家族斗智斗勇,又接着与自己的亲娘王太后以王太后的娘家田氏、王氏两家子的舅舅们巧妙周旋。
直到三十多岁,汉武帝才历尽险阻,终能自由施展抱负,他实在是恨透了外戚,才出此狠招。
况且,说实话,汉朝皇帝的外戚实在都太厉害了,不是将皇上架空了,就是干脆自己夺走帝位,从吕后到王莽,就没一个能省心的。
北魏呢,其实刚从母系氏族社会进化来不久,常常由女主当权,魏帝学来这么一个恶毒手段,倒也有了些意外的作用,除了文明太后当政的那些年外,年轻的大魏皇帝们也能够亲自享受到皇权至高无上的魅力了。
儿为天子,母落黄泉。
自沙漠汗的儿子魏章帝开始,历朝的魏帝都没见过自己的母亲,高夫人不敢妄想自己是个例外。
高夫人颓然注视着妙净的眼睛,不知道如何开口,是说出自己的恐惧,还是装出一副为皇室尽忠的伪善面孔呢?
此刻,她听见堂外剧烈的西风,猛刮起来,既像万马在沙场上齐声嘶鸣,又如大江里潮头起落,更像秋闺怨女在低声呜咽,高夫人不由得心头更加烦乱了。
虽然深爱儿子,但自小出身贫贱、如今在绮罗丛中享尽荣华富贵的高华,其实还是更看重自己的性命。
“玉姬,你说得有理,这是天意。”高夫人长叹一声,似乎忘记了堂下的水陆道场正在纪念她刚刚逝去的皇子。
“贫尼出家无家,法名妙净。”
“妙净,你这样聪明练达,怎么会两次遇人不淑?”
高夫人的眼泪渐渐干涸,她低头啜饮了一口芳香扑鼻的“红颜”。
妙净低垂眼帘,叹道:“世事如棋,旁观者明,当局者迷。”
“既然旁观者明,请法师为弟子指点迷津,”高夫人微微一皱眉,说道,“当今皇上已经二十六岁,我也已经二十五岁了,唯一的皇子元俞已死,那我今年还有封后之望吗?”
果然是个心冷意冷的女人,妙净从心底里对她生出一种深深的厌恶感。
爱子身亡不久,这还没几天的时间,高夫人的心思却又回到了她虎视眈眈已久的皇后玺绶上。
“夫人必然会成为大魏皇后。”妙净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一点异常,仍然平静地回答,“三宫六院的内庭,事务繁杂,于皇后生前向来不能服众,所以落得宫里宫外,一片怨言,依贫尼看,只有夫人才干出众,能够领袖后宫。就是皇上不说,放眼魏宫,除了夫人,还有谁具备母仪天下的才德呢?”
高夫人忍不住面带喜容,她红肿的双目里,闪烁着逼人的芒彩。
“就借大师吉言了,哼,如果我真的成为大魏皇后,妙净,你当年的一饭之恩,本宫一定会重重回报,到时候,本宫要奏明当今皇上,封你为瑶光寺住持,还赐给邙山脚下皇家园林的三百顷良田,作为你们的庙产。”
妙净极力表现出自己的兴奋来:“多谢夫人厚赐。”
“即使是当了皇后,我也无法令皇上专情……”高夫人的欣喜转瞬即逝,她又拧起了长入双鬓的画眉,心里显然是真的着急了,“如今,那些元家的宗室亲王们议论纷纷、七嘴八舌,都在说皇上已经二十六岁了还没有生下皇嗣,几个皇子全都早夭,只怕身后无人……今早竟有几个老王爷一起进了具名折子,要皇上在冀州、徐州大举选秀,选取一百名有宜子之相的少女入宫!我这个皇后的位子,可坐得一点也不稳。”
第五十二 文明太后是个好榜样
刘腾的奏议已得到宣武帝批准,如今洛阳城和外州官员,正准备把自己家满了十三岁的闺女儿往宫里头送。
高夫人今年已经二十五岁,比起那些年轻鲜嫩的小娘们,几乎长了一辈,难免又恨又妒。
她怒气冲冲地一拍椅子扶手,恨道:“历来的皇帝,要数魏国皇帝最荒淫,竟然设了一百多名嫔妃的名份,此外又有才人、采女无数!这些女人,人人觊觎皇后之位,宫中到处都是阴谋诡计、机关、毒药和暗杀,鬼影幢幢,令人生畏……”
这说的不就是她自己吗?
妙净有些愕然地看了高夫人一眼,见她的眼中焰彩黑亮灼热,一双美目在灯烛下竟象野狼般充满了吞噬的欲望。
“我听说,下个月宫中要在洛阳名门闺秀里选取十名女官,是夫人的旨意吗?”妙净小心翼翼地问。
高夫人摇了摇头:“人言可畏,我不过借此塞责人口。”
妙净早料到是这么一回事,她淡淡一笑:“夫人,入宫已经十三年,难道你从没有为自己的将来认真打算过?”
“你是说……”
高夫人抬起了头,一身素白的绫裙,配着那张凝玉般的圆脸,果然有着观世音般的端庄和美。
“前朝的文明太后(按:北魏孝文帝的祖母,姓冯)才是魏宫中最聪明的女人,”妙净笑道,“夫人虽然也有城府机心,却终究比不得文明太后。既然有留犊去母的便利,夫人为什么不愿去恩抚一个没有母亲的太子?这样,夫人毫发无损,却仍然能得到皇太后的名份。”
高夫人的神情既困惑又震动:“没有母亲的太子?”
她琢磨不已,却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夫人,你若有幸再次为皇上生下皇长子,只会召来杀身大祸,虽然身后能享庙祭,但这种虚名对自己有何用处?”妙净的态度很诚恳,她象个长者一样,向高夫人谆谆教诲,“文明太后从没有为皇上生过孩子,却能安享三朝富贵,夫人知道是何缘故?”
高夫人听得心动,忙追问道:“我们家女孩子大多跟着辽东的师傅读书,对前朝事情知道得极少,还请法师明示。”
“文明太后虽然自己没有孩子,但对于失去母亲的皇太子却结以厚恩,十分关心,从皇太子三岁起,文明太后便亲手抚养,朝夕不离。皇孙生下来之后,她索性将皇孙抱至自己的殿中,日夜爱护养育,所以,两朝天子都对她有一种至深至亲的骨肉之情。文明太后一生安享荣华富贵,她临朝专政,母仪天下,威权极重,生杀在手。你当她是真的喜爱那些孩子吗?”
妙净一边说,一边想,侄女胡绿珠没有说错,自己的话确实有盅惑力。
不要说高夫人听到这些话会动心,就是自己,若坐了皇后位置,听了这些分析,也会对文明冯太后的手法佩服不已,准备好好学习冯太后的手段,既不需经历生育的苦难,又能尽情享受太后的权力和尊严。
高夫人脸色表情变幻不定。
显然,妙净的这番话,已经说到了她的心里去。
夜色越来越浓,高夫人在侧殿里徘徊起来。
她皮肤本来就很白,此刻灯下看了,真有欺霜赛雪般的明艳。
可惜这么个美人,却偏偏忧念不绝,权心薰天。
她神情的严厉和冷酷,已经让她失去普通女人的温柔可爱,显得有些过分厉害了。
妙净装作对她的烦心模样毫不察觉,仍在对高夫人介绍文明冯太后的生平故事:“高夫人,你知道吗,文明太后虽然是出于对权力的贪婪,才抚养大了这些不知道什么女人生下的孩子,可驾崩之日,她的皇孙孝文帝竟然悲痛得绝食了五日,三年不进酒肉,三年不亲近后宫女色,哀恸过度,形销骨立,瘦得没有了人形。至于孝文帝的生身母亲,除了得到一条白绫和一个尊贵的谥号外,还得到了什么?又有谁记得她姓甚名谁,长得什么模样,有什么样的性格和喜好?她只不过是皇家的一具生育机器,是为三朝执政的文明太后铺平权力之路的牺牲品!”
高夫人久久不语,她背对着妙净,负手看着窗外的点点灯火。
第五十三章 文明太后是个好榜样
水陆道场诵经已毕,尼姑们在寺里燃放起孔明灯和莲花灯。
一盏盏孔明灯忽忽悠悠向天上飞去,看起来,北邙山上似乎有无数亮闪闪的星星在此上升,有一种诡异的绚丽。
天空上繁星点点,水池中相映着同样的灿烂,粉色、黄色、蓝色的莲花灯顺水漂流,穿过小桥下,穿过假山旁,一池皆明,仿佛绕寺的小溪里盛开了无数仙葩。
此刻的瑶光寺,上下一明,亮如白昼,看起来简直过节一般热闹。
高夫人扶窗往外望去,悲伤中又透着愧疚,元俞,孩子,娘没能耐护住你,没能耐把你留在身边,让你接手父皇的江山,成为九州天下的大魏皇帝,也许,这对你是幸事,对娘也是幸事,俞儿,你别怪娘的私心重,娘也和宫里头的那些女人一样,贪生怕死,留恋红尘富贵,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天还重。
显然,妙净刚才说的那番话,让高夫人心潮起伏,很难平静下来。
高夫人涂满亮晶晶蔻丹的手指,有些神经质地颤抖着,将她的内心流露无疑。妙净的话,触动了她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如今她是大魏国母不假,是皇上最心爱的女人也不假,可这一切都是水月镜花,在已故于皇后身上发生的一切,说不定,哪天也会降临在她身上。
皇上的宠爱,本来就是如露如电如泡影般靠不住的东西。
万一哪一天她年老色衰,宣武帝再宠上一个年轻的妃子,或者她如今权倾朝野的叔父高肇有个三长两短,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的高夫人,被直接打入冷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多谢法师指点,只是,还有一桩事,法师只怕不知道……”良久,高夫人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既想对妙净说出真相,又很犹豫,“后宫之事,唉,不提也罢……”
“夫人如果能放心的话,就对贫尼但说无妨。”妙净静静地看着高夫人,知道她将说出的,必然是个惊人的秘密,“贫尼在洛阳城里住过的年头已经不短,早知道宫事幽秘,不能轻易向外泄漏。”
高夫人看了妙净一眼,确定周围没人,这才俯耳过去,在妙净的耳朵旁边轻声说道:“大师有所不知,宫里头这两年打胎药盛行,本宫虽未亲见,可听说了不少,有些和皇上一度春风、珠胎暗结的嫔妃和才人,因为害怕生下皇长子,招致杀身之祸,竟然纷纷饮药堕胎!”
这倒还是第一次听说。
宫事果真幽秘,阴谋秘计层出不穷,让阅世已深的妙净也听得心惊胆战。
那些珠胎暗结的后妃,腹中的血肉可是大魏的龙子龙孙,这也能下得了手?
难怪这些年元魏皇家的子嗣这么单薄。
怪不了这些女人,是元魏皇家自作自受。
谁给元魏皇家生下正宗传人,不但不嘉奖褒扬、晋爵显耀,竟然还要把她们一刀杀了,血腥的制度下,就必然有隐秘的反抗。
她吓得合掌诵佛,惊讶地道:“哦?真有此事?可怕可怕,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夫人,事关我们大魏国的皇家血胤,这可不能道听途说,就信以为真哪……”
“是真的!”高夫人有些急切地说道,“外面人都说我刻薄,说我妒忌成性,不让皇上接近别的女人,他们哪里知道我的苦处?皇上今年二十六岁了,还没有子嗣,最急的是我!何况,后宫佳丽三千,我就算长几十双眼睛也看不过来。皇上打小儿,就是个风流成性的主,我还当真能专宠不成?除了那几个病弱而死的孩子外,其他的嫔妃,不是不怀孕,就是偷偷打胎,你说,皇上正当盛年,可后宫已经两年没有孩子出生了,我能不急么?如今,皇上和我都心急如焚……”
说到这里,高夫人往下一顿足,对自己暗杀元昌的行为后悔莫及。
当初,她觉得元昌已经长成,如果再不下手除去他,就怕将来元昌登基为帝后,记着生母于皇后的仇恨,会报复高家,可心计不够深远的高夫人,根本没好好想一下后着,元昌死了,太子的头衔就会落到元俞的头上,而被“留犊去母”祖制逼死的那个人,就会是还没来得及登上皇后位置的高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