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作者:高天流云-第2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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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那时,他是自豪,还是羡慕
看见道观,让苏轼有点犹豫,我喜欢和尚耶,不过好奇心战胜了犹豫,他还是走了过去。准确地说,是走向了街东头。
西边是延真观,接待四方道民,是个宗教大旅店,实在没什么看头。东边的五岳观,那就真是非同小可了。五岳,中国人都知道是五座名山,名山里都住着神仙,比如东岳泰山就是管全人类转世投胎这项超级重要的工作的。
权力超大,道教的狂热鼓吹者宋真宗赵恒就想出了个好办法。为何不把五岳尊神都请进京城呢?就在御街上安家落户,朝夕与他作邻居。于是这座五岳庙就成了北宋“最为雄壮”的道观。苏轼边走边看,摇头叹息,真是不来东京,不知天下之大,不看这座道观,不知皇帝能作出啥!
接着走,他就看到了竞争对手扎堆处,宋朝的国立大学——太学。这个所在目前来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到20年之后,才能扩大为生员3000人的巨大学府。当然,那是神宗陛下和王相公的作为。这时苏轼看着这衙门,嘴撇得更歪了。一群手下败将,礼部试第二名在此,你们哪个不服气?
以前学的都作废了,以后就跟着欧阳老师和我走,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功名富贵呵呵。再往前走,最精彩的地段到了。查年纪,苏轼这时只是个21岁的青年,真是犹豫,到底该不该在街上小拐个弯呢?
只要从太学的旁边拐进去,就是一团胭脂粉香,莺声燕语的旖旎风光。烟花柳巷到了,宋朝的学子们很香艳,他们每天读书时就能听到道士们的吟唱声,和妓女们的打情骂俏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还是快点走过去吧。
第一段终于走过去了,它是御街最长的部分,共有5里。接下来的这一段,就是让人最神往的州桥段落。
州桥,还记得《清明上河图》里那道弯弯的、狭窄的虹桥吗?下面河水滔滔,桥上面车水马龙,居然还有做生意搭起来的大伞篾棚,生意做到了见缝插针。但这和州桥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比较的不入流。
州桥,又叫天汉桥,意喻它就像天上银河的桥梁,又宽又大,请想像它是连接307米宽的超级长街的桥!苏轼向下看,滔滔的汴河水从桥下流过,不过没有船只通行。因为它是石柱支撑型的桥梁,不像虹桥那样横跨两岸,二来再向前就是皇城和各个衙门了,船只的流动性太大,对安全有威胁。
再向四周张望,能看到它正处于子城的中心点,御街和东西御道的交叉点上,是名副其实的市中心。
这时苏轼应该有些懊恼,他还是初到京城,不知道州桥之美是在夜色阑珊时,他来早了。入夜之后,这里才会真正的活起来。那时,桥面上灯火明亮,挤满傩床,会变成苏轼这个中国最著名的贪吃鬼的天堂!
所有你能想到的美味小吃这里都有,你想不到的宋朝人也会做出来。
从华灯初上,到半夜三更,不管你什么时候来,这里应有尽有。煎炒、熬炖、蒸煮、凉拌,鸡皮、腰肾、鸡碎、旋煎羊、白肠、鲊脯、烧冻鱼片、獾儿、野狐、盘兔、旋炙野猪肉、野鸭等等等等,吃腻了荤腥,州桥上的时鲜果品更是上乘货色。
如果您身份高贵,不屑于跻身民间,州桥附近更是酒家连片,以桥南端与曲院街接口拐角上的遇仙楼正店为最,号称“台上”,是东京城首屈那个三指的地方。因为如果要去酒家,东京城最好的选择毫无疑问是“樊楼”和“任店”。
去樊楼,要先向东转,它在皇城的东华门外。事实上它比皇城还要醒目,查资料可以显示,已故的柏杨老先生很可能说错了,他在《中国人史纲》里嘲讽中国封建年代时,说全国的建筑物都非常低矮,不许超过皇宫的高度。
可北宋仁宗年间不这样。樊楼是一座“三层相高,五楼相向”的庞大建筑,考虑到当时是砖木传统结构,说三层,实际上是指楼梯上的三层,也就是说,它是座四层楼高的酒店!皇宫的规格虽高,但就以举行大典的天安殿为例,也高不过它。
五座四层高的楼体彼此连通,层层都有飞桥栏杆,栋与栋之间明暗相连,苏轼站在夜色中,仰头望去,会看到每间阁子的窗口都挂着珠帘绣幕,透出温暖的灯光,每个屋檐的瓦栊上也都挂着一盏灯,远远望去樊楼就是梦幻般的一团光雾。
在苏轼的眼里,是一片激动、羡慕、欲望又懊丧的光雾格老子的,俺是刚从剑门走出来的川娃儿,腰里实在没几贯铜钱,这么上档次的地方,让俺怎么进去耍嘛!
实际上,他进去也看不到樊楼在中国商业进步意义上的独特位置。第一,他身在局中,跳不到历史的大天空里去俯览;第二,食客是注意不到那些细枝末节的,比如樊楼的后厨房,那才是它在历史上留名的价值所在。
谁都知道,古时候都是些手工业者的小作坊式生产,就好比从前的农民,一家子不分工,从播种、插秧、锄草、收割等等农活儿谁都要做,映射到餐饮行业,就是现在都有的夫妻店。
与之相对应的是现代的大酒店,那里边分工明确,每个人各自负责一摊。这就是划时代的象征,只有酒店开到了一定规模,社会的消费力也达到了一个高度,才能出现这种分工。
樊楼在一千多年前就做到了这一点。它的经营由三个部分组成。第一个,每层楼各有一个主管,由他主持本层业务,樊楼5栋4层,至少要近30个人;第二个是后厨房。一共20层的食客,都得照顾到,要知道那个时代没有煤、气、水、电!
第三点,就是樊楼的特权了。它之所以这样强盛,是因为它有着国家所特许的酿酒权。每年官府配给樊楼5万斤酒曲,平均每天用曲137斤,可以酿酒5500斤以上!这些酒它可以自产自销,也有权散卖给别的酒店。
有这些内在的支撑,才有苏轼在楼下看到的那团光雾。
夜幕下的开封城光怪陆离,它就像个突然出现在历史天空下的奇迹。宋之前没有过,宋之后也再没有呈现,甚至仁宗朝之后,它就有些失色了。这时有个问题要提出来。
在以前的叙述里,仁宗朝给我们的印象是对外战事失利,不断妥协。对内墨守成规,得过且过。尤其是仁宗本人太宽容,太软弱了,他纵容得自己的臣子都敢当面无礼。这样的皇帝当得实在太失败!
可为什么开封城变得这样繁华茂盛了呢?这是怎么搞的。
其中的道理,可以参照历史上和宋仁宗截然相反的著名皇帝,如汉武帝。这是位真正的大人物了,对内对外一律铁腕政策,不管是国内的豪强,还是塞外的匈奴,只要惹了他,没有不倒霉的。让千年之后的汉人都为之自豪。
了不起的皇帝,纯爷们!
稍等,去看当时的民间生活,以及国家成色。这里首先要澄清,没人说他北伐匈奴不对,我本人更没有受虐趋向,说必须与异族百年好合,像宋朝这样用钱买和平才怎样先进和谐。要说的是连年战争,威加天下,他本人强如天神之后,汉朝百姓们的生活。
不用我说,看他自己的《罪己诏》--“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靡费天下者,悉罢之!”
这是条无可奈何的真理,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不管战争是打胜了还是输惨了,对国力、民生的消耗都是惊人的。就算以汉武帝之前的文景之治攒下来的家底,也承受不住没完没了的征伐。还有,这道《罪己诏》不仅是对战争的总结,更是对内政的忏悔。
他以强权统治国内,用各种办法把民间的钱收归国有,支持他去做那些千秋伟业。这些事情加在一起,除了匈奴被他赶得远远的之外,汉朝人已经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彻底贫穷了。
在这种对照下,看着开封城里的繁华,才能映射出宋仁宗的智慧。相对于汉武之强硬,来体验宋仁的“柔弱”,他是怎样在外族欺侮、内臣无礼的境地下,把国家治理得这样文明昌盛的呢?
这是个大课题,可以写出一篇历史研究生的毕业论文。可惜资料实在太少,就算是大师级的人物,也只能是分析和猜想。宋仁宗一直默默地隐藏在幕后,他的臣子们不管是怎样的性格,都可以畅所欲言,没有生命危险的为国家做事。
狄青除外,他的死,一部分也是他心理承受力差些。
请问这种施政的手法,是不是很高妙呢?而他的臣子们,也都对他百分之百的忠心,从来没人想过背叛他。你说奇不奇怪?他本是最理想的被篡位者啊!
抛开这些都不讲,只说他的仁慈和这一城的繁盛,就是对他的子民们的最好恩赐。那么下边就可以看一下,他的臣子们是怎样回报他的。
终人一生,都有困惑,要怎样才能看清楚一个人呢?古人云,懂得看人背后的,是聪明人;能在背后看人的,是奸雄。
可是,就算看遍了一个人的前面背后,他还有不同的侧面。更要命的,人生没有平行线,只要两两相看,就总有互相的高低人生最多的还是上下看。那时贵贱分隔,人情怎一个冷暖了得。
就连贵为一国之君,也终有一天会这样伤感。他终究会明白,皇帝这个职称其实跟美人一样,再光辉灿烂的头衔,也会随着年华老去。是人生至尊吗?您可千万别生病。
自从仁宗这次病了之后,他就发现,他的臣子们一边热衷于替他打理江山,另一方面,突然间集体焕发了空前的热情,用来给他寻找继承人。要说这也是憋了很久的事了,西北打仗、南方叛变、黄河闹水甚至皇上生病,这些事哪一样都是文官集团们不懂的啊,可算是皇上本人善解人意,突然间病倒了,参考下仁宗的年龄,47岁,以往的健康,经常昏迷。太棒了,各位仁兄,我等齐心合力,做一件真正的大事情吧!
要是有谁犹豫,请大家鄙视他,因为他忘了当年那件轰动开封城的闹剧。
那时是皇祐二年(公元1050年),同时期比较著名的事,就是全体动员,狠K皇贵妃她大伯父张尧佐。正在文官集团热身已毕,准备在包拯等人的带领下大打出手时,皇宫门前突然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普通男青年,一个是和尚,听口音还是江西省那边的。
当天这两个人直接就往皇宫里走,那架势就像这是他们的家,想来就来,想进就进,再自然不过了。当时卫士们比较扫兴,他们出面把人拦住了。历史证明,要是这两人当天进去了,这出戏就会加倍的精彩。
“干什么的?”卫士喝问。
青年仰头不理,神态倨傲。那个和尚庄严神圣地说了一句,“不得无礼,这乃是当年圣上龙种,太子也。”
晴天霹雳,太子下凡。大宋朝当时谁都知道,皇帝有过3个儿子,可都没活过3岁,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大个“太子”?!
卫士们的表情就像生吞了200多只苍蝇,两疯子,给我滚!不由分说把这两个人赶走。
这就犯了个原则性的错误。当异常情况出现时,是严格地控制住局面好,还是把问题扔到民间好?要知道这可是天下繁华第一,有史以来最大的都市。
超过100万的居民!
这一僧一青年被赶离皇宫后,直奔闹市街头,站在人群最多的地方,开始了演讲。由于内容实在火爆,人潮汹涌,立即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据和尚讲,这位青年来例隆重,起因是他的妈妈。该妈妈在20多年前是皇宫里的宫女,也就是最高档的使唤丫头。全人类都知道,女孩儿的命运是不确定的,就看她嫁了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喜欢了。这位传奇性的母亲就是这样。她被当今皇帝仁宗给“喜欢”了。
之后的发展急转直下,出于这样的或者那样的不便于公开的原因,她被赶出了宫门,流落到民间。注意,被迫害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仁宗的骨肉。
――他就是现在站在你们面前这位青年!他就是大宋全体臣民盼望了N多年的皇太子!
和尚的演说结束,周围的群众目瞪口呆。真的假的?这没法确定,不过自古以来最有趣的就是围观效应。经过现场众多不明真相的群众的围观,皇太子大街回忆生平记这出戏,已经瞬间传遍全开封城。
当然,也传进了官方具体负责人,当时的开封府尹钱明逸的耳朵里。钱大人一听,这还了得?马上把人给我抓回来,妖言惑众,冒认皇亲,陷陛下于那个意外的香艳境地,成何体统!
可是人抓回来后,他的乐子就大了。只见一直一言不发,神态冷傲的“皇太子”殿下突然凝视着他,高傲地说了一句:“明逸安得不起!”
钱明逸一听就傻了,这是多么的亲切,亲切里饱含着对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