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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宿南风-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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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你让我摸摸他,我就跟这调皮孩子说句话,小七…………”他大约是疼得厉害,以至于想笑,却牵强,面目狰狞。

顾南风觉得时光倒回,李慕像小时候一样,是只可怜又自卑的小土狗,顶着丑巴巴的一张脸,装出自以为可爱的表情来讨食,滑稽可笑。

可是她心底却是酸的,她真是疯了,爱着这样一个混蛋,哦,其实她自己就是流氓无赖,也算般配。

她未出声拒绝,他便喜不自禁,急忙冲上前来,这一刻望着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又变得无所适从,慌乱地又带些讨好以为地望着顾南风,乌黑的眼珠子湿漉漉闪光,像是小鹿斑比,装无辜装到出神入化神鬼不觉。

她坐着,他跪着,双手扶着她的水桶腰,耳朵贴着肚子,小心翼翼屏气凝神,这场景似曾相识,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泡沫情景剧里——午后阳光从窗台倾斜而下,碎金似的散落一肩,历经艰险终于修成正果的爱侣一齐等待孩子的降生,男主角情深似海,感动多少怀春少女。

她神情一窒,无知无觉时手已经放在他头顶,兴许真有血脉相连一说,或者只是臆想,那孩子在肚子里舞一套太极长拳,惹来李慕傻笑不停,乡巴佬似的顶一双星星眼,抓着顾南风大喊大叫:“动了动了动了————你摸摸,真在动,真的,这小子真聪明,他认得老子是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南风十指收拢,想象自己已习得九阴白骨爪,要卸了这白痴的天灵盖。

一屋子人不知何时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他俩,一个发傻,一个发呆,顾南风扶着腰勉强站起身来,而李慕还跟残废似的瘫坐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万事了就滚吧——”

李慕那可玻璃心早已经被碾得渣滓都不剩,豁出去不要这张老脸,也不能丢了老婆孩子。

药已经重新热好,李慕拼了老命站起来,端着药碗蹭到顾南风身边去,脑袋跟随她的视线灵活转动,争取多得些出镜率。“胡太医说你身子受过寒,只怕抵不住生产那道关,你看,为着你自己,为着咱们的孩子,多少喝一口吧。嗯?老婆…………”

顾南风只有一个字送他,“滚——”

要说死皮赖脸勇往直前就是李慕同学的天性,被这样羞辱,他依旧笑得出来,仔细看左边嘴角还孤零零挂着个小梨涡,可用“天真可爱”四个字形容。

“你吃过药我就滚,立刻,真从你脚底下滚到门廊。好小七,好老婆,求求你喝一口…………”

顾南风无奈,“太苦。喝不下。”

李慕显然会错意,仍在想尽办法惹她一笑,“这样,我从门廊再滚到院子里那月牙门下面怎么样?喝一口?”

顾南风继续摇头,“谁稀罕看你耍宝。”

“好吧!”

“你说什么?”

李慕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一副视死如归壮烈模样,“你喝一口,我陪你喝一口,怎样?”

还未等她点头答应,他便是生怕她拒绝似的,先给自己灌一口,那味道何止苦,古怪复杂无以言说,李慕那张脸痛苦地皱成一朵老菊花,好半天舒展枝叶,强颜欢笑地送一勺到她嘴边,顾南风心慈手软,没来得及躲开,任他灌一口苦水。

这俩人都呆,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药,哪有传说中浪漫,俩人都苦不堪言,泪洒心田。

到最后李慕叹一口气吟诗作赋,“老婆,你说我俩这也算是同甘共苦了吧。”

顾南风不理他,只说:“这药是滋阴的吧,你要当心,别闹得成了柳下惠。”

一时间,老菊花似的李慕的脸更加扭曲。

得了富贵忧郁症的顾南风同学难得有个好心情,拍拍李慕仍在震惊中的脸,自顾自喝茶绣花去。

可是流氓就是流氓,不能对流氓有丝毫的同情。

晚上顾南风洗澡,这人死乞白赖坐在屏风后头就是不肯走,丫鬟们也没胆子敢,只得任他胡闹。

待她穿一件薄衫出来,他即刻单腿跳迅捷地冲过来,估计膝盖还肿着,不害臊地一把抱住顾南风,扭扭捏捏在她身上乱蹭,一个大男人跟小媳妇似的靠在她肩头,委委屈屈说:“老婆老婆,那药没整出毛病,你看你看,真的,不信你摸摸。”

 

55

55、熙 。。。 

 

 

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自觉退下,地板上沐浴过后的水渍还未干透,幔帐一层层徐徐落下,屋子里密不透风,大冬天里像是被死死捂在被子里,浑身烧得慌。她本是侧躺着养神,闭着眼,并不想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李慕跪坐在窗前,停一停,犹豫着把脸伸过来,贴着她的,试探性地蹭了蹭。见顾南风仍是闭着眼不理会,便愈发放肆地去触她那高高隆起的肚子,里头的小小慕既嚣张又敏感,登时给了他爹一脚,接下来便又是李慕“嘿嘿”地一阵傻笑,他一回头对上顾南风无奈却又含着笑的眼神,这一瞬脸皮比天厚的皇帝陛下居然面红耳赤,竟是破天荒地害羞起来,傻傻问:“吵醒你了?”

“你还在这做什么?”

李慕害臊,顾左右而言他,“倒是没什么,就…………看看…………跟我儿子说说话…………”

屋子里极静,隐约间似乎有虫鸣,但理智点说,下着雪的大冬天里,哪能有如此坚%挺又坚持的小虫子漏液尖叫。

李慕见了顾南风竟然犯怵。

顾南风觉得虫声与李慕都只是幻觉。

“小七儿……”

“嗯?”

李慕受宠若惊,未料到居然能等来心平气和说话的机会,于是显露本性,又开始得寸进尺,拉了她的手在唇边,这双手从前细白似葱尖,养尊处优无一丝瑕疵,先下已然浮肿得厉害,稍稍用力捏一把就是一个肉坑。“等孩子出世,咱们就回京师,一家人,你,我,咱们俩的儿子。我们…………小七儿,从前的事情,生死之间的选择,我不敢说迫不得已身不由己,但小七,你为什么不能给孩子一个机会呢?做我的皇后,从此往后,想怎么出气就怎么来,宫里头再没人能欺负你,想抽谁抽谁,我天天下了朝就到你跟前跪搓板,专门叫人制一根藤条,上粗下细,抽起来生风,任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小七,我欺负了你一回,你就来欺负我一辈子可好?”

她想将手抽回,却面对着他的执着,无力挽回。“从前的事情,许多我都记不清了,只是觉得累,不知折腾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谁知道你现在口中所说的话有几分真假,是不是,我还有别的什么用处呢?或是像你桌上老旧的狼毫笔,其实也没什么特比,只是用顺手了,懒得再换而已。”

他怔怔望着她,眼中有伤,勉强牵着嘴角笑,“原来一子错满盘皆输,错过一次是不是真的就这么不值得再原谅呢?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却还要经三堂会审,依情定罪,顾大人这里却径直定了我罪无可赦,不杀不足以平愤,青天大老爷,您好生霸道。”

顾南风道:“那你且说你冤屈,闲来当作评弹听听也无妨。”

本以为一开口,他那张嘴必然是决了堤黄河水,长篇大段一发不可收拾,谁料到他竟是静默,笑说:“所谓苦衷,说的出口的,便不叫苦衷了。大人且寻些别的乐子,在下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顾南风叹一口气,轻声道:“我其实并不恨你。”

李慕道:“我最怕你连恨我都不愿意。”

顾南风道:“我这一生,从未这样挂念一个人。更像是从前对爸爸,虽然他坏得流水,丢下我妈,娶了那样一个泼妇,整天跟我阳的阴的都来,恨他时恨不得改了姓断绝父女关系,可是当他喝醉了回来,还是狠不下心随手不管。会往死里拼命,拿个好成绩回来,看看他笑也是好的,虽然他老了胖了,笑起来像个山寨版弥勒。可是…………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李慕听不明白,又不敢打断,一脸茫然。

“听不懂就当我说胡话吧。”

“你的意思是说…………我虽然很可恨,但你还是没有办法不喜欢我!”文字叙述上,应当给李慕这句话后头加上起码三个感叹号。

顾南风哑然,“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李慕得瑟,仿佛鹤发老者换新颜,“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你敢说不是?”又开始霸道起来。

“我什么都没说。”两眼一闭,就要这样糊弄过去,不过李慕怎么肯,瞬时已经爬上床来,死皮赖脸地粘着她,“我已我母亲的名义发誓,此生此世,定不相负。”

她不过挪一挪位置,仿佛根本未曾听见,未有丝毫触动,而他却笃定,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压根不信这些话,但总有一天证明我对你的感情,也许是到死,但只要你肯给我们白头到老的机会。你不明白,顾小七对李慕有多重要。”

她问:“你在着急什么呢?”

李慕答:“我不是着急,我只是害怕。”

顾南风说:“我走不了的,你怕什么呢?只不过回想过去,总觉得冷,那地牢,真是冷得人骨头疼。肚子里这小东西能挨得过来,也是跟你一样的,死缠烂打罢。”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你看,我已经丑成这个样子,说我像头大母猪还是抬举。更凶巴巴比过母夜叉,我有什么好的呢,连我自己都不敢照镜子。”

李慕却如小孩子一般固执,咬定了,“不,你比谁都好看,谁敢在背后说你的不是,他就得死。”

“唉——没事别老死不死的,孩子听了不好。睡吧,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许再说话。”

这人便当真乖乖闭嘴,缩到角落里,只是手仍牵着她的,半点不肯松。

是夜,雨绵绵,灯火阑珊。

顾小西同学,实际已经年过三十的顾小西,说实话应当改名叫顾大西,谐音顾达西,从小就以成家立业为梦想的顾小西,实在不想自觉的孩子再重复她没爹疼没娘爱的作孽日子。

那就算了吧,那就算了吧。

也许这就是婚姻,凡事以“那就算了吧”为准则。

春末,终于到了分娩时,十月辛苦孕育,一朝瓜熟蒂落,她在屋里头喊得撕心裂肺,李慕在外头听得惊心动魄,最后像是所有电视剧里演的好男人一般,突破重重阻隔握住了她的手。

产房里血肉模糊一片狼藉。

而她蓬头垢面,喊得青筋暴起,面目狰狞,仿佛是街口巷尾无事骂街的疯癫妇人,面目可憎。

一整天过去,孩子还不肯出来,随行太医急得跳脚,若再拖两个时辰,只怕孩子得闷死在母体内,保孩子还是保大人这种问题,谁也没胆子提。产婆却说头一胎都难熬,再坚持坚持就能过去。

她浑身骨头都移位,痛楚无法用言语描述,只是仍撑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攥住他的手,双眼外凸似铜陵,“李慕——”她声音沙哑,嘶喊。

“是,我在,小七我在。”李慕双眼通红,浑身都在抖,巨大的恐惧似夜幕一般覆盖,不可向迩。

“你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你听着,听我说完,如果我没本事撑过去,你一定亲手养育他,不让任何人欺辱于他。如果是男孩,等他长大了,给他个闲散王爷做做就好,若是女儿…………就………………”她已然没了力气,只能正大了眼死死盯着他,眼泪与汗水混到一处,浑身都是濡湿一片。

李慕抱住她,想将死之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求你别放弃,求你不要离开我。”

而她气息奄奄,仿佛真要如此撒手而去。

这一瞬天翻地覆,他几近窒息,不愿松手,却被人七手八脚拉开,呆呆站在墙角,眼睁睁看旁人忙碌,看她的生命一寸寸湮灭。想要咆哮大喊,却连痛恨都无力,只能是无可奈何四个字,这一切仿佛下坠的斜阳,任谁也无法阻止。

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醒了醒了,娘娘醒了。”这屋子里又再度欢腾起来,顾南风最后一次同命运挣扎,继而是婴孩响亮哭声,天边既亮,翻出鱼肚白,又是新的一天。

产婆包好了孩子,兴冲冲跑去李慕跟前,谁知皇帝爷早已在角落里泣不成声。

父子俩一块哭得惨烈,这屋子里只有厥过去的顾南风最最淡定。

初夏,贵人回宫,用的却是皇后仪仗,早两月李慕已回宫,祭天谢地,告慰李家列祖列宗,他李慕终于有后了。

顾文博升礼部尚书,顾夫人抬为一品夫人。

贺兰将军赐一等子爵,食亲王俸禄。

顾家人在朝中一时间风头无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顾家亲戚刹那间发展成浩浩荡荡的五六千人,人人都绞尽脑汁想与准皇后家攀关系,当孙子有什么要紧,有钱有势有地位最紧要。

李慕长子赐名熙,意为黎明将至,前途无限。

其实不过是顾小西把自己名字放在儿子身上用一用罢了,叫起来也顺口,没他们那么多丑讲究。

国不可一日无后,然而所有人都选择性地忘了从前的张岁寒,还有她未出世的孩子。太后除国宴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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