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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解连环-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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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哀痛了这么多年,实在是难以想到,萧冰竟然未死,还能出现在他面前。在他来不及喜悦一分、对她亲近一寸时,她偏生又在他面前死去。
  巨大的伤痛再次将他击倒。
  双双等着李景卓清醒过来后,坐在坑边细细说了许久,让他听明白了一个漫长的故事。
  “阿昙本姓商,只是去了萧家庄后,不愿透露来历,才顺着萧老爷的意思叫起了‘萧冰’。说起她的出身,其实还有一段隐秘……”
  萧冰的外祖母本是北理皇族,从七十年前的宫乱中逃出,隐姓埋名,嫁与平民,此后逐渐隐没了出身。萧冰的生母亦是不知情,死了丈夫后,为躲避战火,她孤身带着萧冰远走域外冰城,受尽颠沛流离之苦。冰城由冰雪覆盖,是乌特尔族的地盘,萧冰生母抵抗不过寒冷,不幸抱病离世。萧冰年幼无依,由乌特尔族抚养长大,作为回报,她必须听从族长的安排,一个人走进最寒冷的谷底,去镇守历代族长殓身的冰棺,直到下一任守冰人进来才能离去。
  “说起冰棺可奇怪哩。”双双笑了笑道,“里面装着冰团子一样的尸体,那乌特尔族偏偏说人没死,一两百年后还能活过来。”
  双双把乌特尔族最为骄傲的殓身传统当作笑谈来讲,李景卓听得也皱了皱眉。
  双双又说:“阿昙老老实实守了五年,本来还指望着有人来接替她,发现族里没那个意思后,忍不住逃了出来。她这一逃,就是无家可归,后来混进市井之中,做百工,用一身功夫养活自己。萧老爷看她可怜,收留她一阵子,凑巧就碰见了王爷您。后面的事,王爷已经知道了,我也不必多说了。”
  李景卓转头看看炕上萧冰的遗容,悲从中来,哑声问道:“她离开我后,又去了哪里?”
  双双轻轻一叹:“阿昙的性子虽孤僻了些,但她是个实心人。她离开王爷,又能去哪儿呢?总不是躲在暗处,继续看着王爷忙里忙外的。后来王爷近了如王妃的身子,阿昙才狠心离开了昌平府,打算回到冰城里去,完成她的使命。这点王爷别怨阿昙,阿昙自小长在乌特尔族里,依照那边的规矩,男人一辈子是只能娶一个妻子的,还要对妻子死心塌地。阿昙还没回到冰城,半路上就遇见了我,将我救下,后来就带着我四处飘荡。”
  据双双所讲,她当时已有九岁,被家人卖到杂耍班子里讨生活。班主强行灌药,要将她炼成一个侏儒,她吓得放声大哭,萧冰听得于心不忍,就向班主讨要了她。班主故意为难萧冰,要她去西疆偷一具蜡尸给他变戏法,萧冰果真去了一趟西疆,钻进坟穴里背出一具干尸,无可避免就会吸进坟头地底的腐烂尸气,中了奇毒。此后,萧冰为了解毒,随身带着双双走遍天下,不断寻求解药。
  “阿昙中毒之后就没再衰老,听大夫们说,这毒会激发人体血脉运行,让她保持吸食时的模样,但到了一定时候,会提前要了她的命。”
  双双蹙眉看着萧冰的容颜,低低叹道:“果真如此啊。”
  李景卓怒道:“西疆那些旁门歪道迟早被我铲除!”他迁怒于苗蜡族,已兴起灭绝之心。
  双双对于苗蜡族,显然多了些了解。她说道:“那气毒能激发血脉运行,所以才能在二十年后唤醒坟穴里的一具具蜡尸,生出苗蜡一族‘养活死人’的奇异传闻来。王爷去了那边,多少要提防一下。”
  李景卓听完萧冰所有的身世、经历,已无心应付双双的言辞,默然守护了萧冰尸身一夜。他常常伸手去探她鼻息,希望她只是睡着了。她的胸口尚有一点点余温,只是不见她醒来。
  第二天,双双已备好马车,将萧冰放进一口薄棺材中,赶着马车走在杂耍班子之后,悠悠荡荡继续朝着北方冰城走去。李景卓失魂落魄地跟在最后,听不进影卫的劝告,也听不见闲杂人等的奚笑。
  李培南日夜兼程赶到马车前时,李景卓已憔悴不堪,仅勉强站直了身子。他用手扶着棺木,头也不回地对李培南说:“你的婚事我准了,西疆那边,我会放一道诏,任你为兵马总统领,收缴百部异族兵力,成全你的‘独王’名声。”
  李培南以不变应万变,扣手回道:“谢父王。”
  李景卓伴在棺木之旁,不肯离开。李培南暗中使手法放倒父王,带着他回到昌平。
  这一去一回不过大半月光景,消息传递难免滞后,府里却是发生了令李培南意想不到的变化。

  ☆、第111章 生离

  李培南外出期间,世子府张灯结彩,婚礼筹备如常进行。管家主持一切事务,自始至终依照李培南的心意,拒不应闵安面见朱沐嗣的要求。
  直到几日后,大理寺审查案犯的期限来临。
  李培南不在府里,管家招架不住太后那边一道道传下的懿旨,非衣也不便出面阻拦提审朱沐嗣过堂之事。
  闵安寻到了便利,终于赶在刑车到来之前,见到了朱沐嗣一面。她能私下与朱沐嗣接触,也是应了管家的条件,必须穿戴好喜服才能走进地牢门。
  可是她没料到,朱沐嗣已经不复她记忆中的模样。以前的玄序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决计不应该像现在瘫坐在地,如一团污泥一般在苟延残喘。
  朱沐嗣听到走下地牢的迟疑脚步声,抬起头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极想坐起身来端端正正看着你,可是琵琶骨痛得厉害,因此十分对不住了,只能用这副模样候着你。”
  闵安揪着长裙下摆,慢慢走近被锁链捆绑的朱沐嗣,眼中已含有泪水。在走进地牢前,她打听过朱沐嗣的情况,但亲眼目睹他的满身伤痕时,她无法抑制住悲痛之情。
  朱沐嗣的脸在汗湿的黑发中越发显得苍白。他默然看着一身新衣的闵安走过来,细细打量了她的梳妆,才苦涩说道:“你当真要嫁给世子了?”
  闵安蹲在朱沐嗣跟前,用手帕擦去他脸上的血水及脏污,含泪点了点头。
  朱沐嗣的手腕猛的一动,带动锁链一阵响:“我只恨当日成亲之时,没有强压着你拜完天地,如今连你也要离开我,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闵安哽咽道:“玄序,你先别动好么,我替你梳洗一下。”
  朱沐嗣再听“玄序”之名,知她在心底依然留恋旧情,喟叹一声,不再抗拒。闵安打来清水,擦干净了朱沐嗣的手脸,又束好他的头发,将他整治出一副干净的模样来。
  朱沐嗣闭眼盘腿坐了极久,以他玲珑心肝,已觉察到了异样之处。“是不是我的期限快到了?”
  闵安涩然应道:“温小侯爷领太后懿旨,再次来世子府提你过堂候审,大理寺卿已备好案词,此次无论你应不应,大理寺都要治你的罪了。”
  “也罢,总有这一天。”朱沐嗣淡淡道。
  闵安凝目看着朱沐嗣:“既知如此,当初又为何要犯下逆罪?”
  面对闵安清朗的目光,朱沐嗣偏过了头,嘴里木然应道:“你要知道,生在何种人家中,不是由得我的心意来的。我既是朱家寨人,自然要为朱家寨担当。朱家的盐铁营运出了差错,需由我出面解决麻烦,只要挡了我的道,我自然要铲除。”
  闵安拽紧裙裾紧声问道:“所以你就能肆无忌惮地使出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祸害一条又一条的性命?你助彭大人杀死含笑,用尸蜡裹住她身,反过来嫁祸给非衣;还有我那东家毕斯,死得冤,曝尸荒野,如今我想祭拜他,都没脸去他坟头看上一眼!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撇开其余的、被你祸害的性命不说,单看这么多身边的熟人,都与我脱不了干系,你怎么下得了手?”
  闵安虽是在质问朱沐嗣,内心却是疼痛难当,她紧紧抓住裙裾,身子躬成半弓形,已经哭跪在地上。朱沐嗣瞧见她如此难受的模样,有所触动,不由得叹息一声,用手抚摸她的发鬓。“是我错了,害得你伤心,即使让我死,也不能抵消这份罪过。”
  闵安哭得泪眼婆娑:“你当真错了,错得彻底,不留回头路,也不给我留一点盼头!我本来还指望求求世子,留你一条活路,可你做下这么多错事,害了世子,害了幼帝,害了宫亲贵族,害了百姓民众,哪里给我机会为你辩解一句?你也知道,去了大理寺堂上,最后只会判定为死罪,可你若是落得个死罪,我还能好好活么!”
  朱沐嗣闻言大震,发力将闵安低垂的脸捧起,凝声说道:“你千万不可做傻事,我犯了罪,自然要担当责任,你与诸多罪事无关,不能一头撞进来自己寻死!”他急急说道:“如果你要这样犯傻,我宁愿你去嫁给李培南!”
  闵安一想到朱沐嗣必然会被处死,哀痛不已。朱沐嗣提起的嫁人之事,又揭开了她的隐痛。她哽咽说道:“嫁与世子,非我本意,我挣脱不了,不如随你去。”
  朱沐嗣长叹:“有你这份心,我已满足。余下的,不用再说了,听我一句,好好活着,说不准日后还能——”他讲到这里,突然顿住言语,只是再默默叹了口气,安静地抚着闵安的头发,用无声的举止来劝慰她。
  闵安深知与他见面时间短暂,咬牙擦干了泪水,紧抿着嘴不敢应话。她只怕一旦开口,眼泪又要掉下来。
  朱沐嗣凝视着闵安的眉眼,温和笑了笑:“我走后,想我时,就将我送你的绢扇展开看看,就当留个念想。”
  闵安哑然不应,看到朱沐嗣哀求的眼神后,才点点头。
  满室死寂中,铁门轻撞,传来一声响。
  闵安回头看时,非衣穿着锦袍拾级走了下来,右手托着一副案盘,已经备好了纸砚等物。
  闵安与朱沐嗣立刻明了非衣前来的目的。
  试想,即使有太后懿旨开道,堂堂世子府,又哪能让疑犯容易走出去的?它的权势、威压,不会因为主人外出而降低半分,更何况后面还有非衣连同几千骑兵在镇守着。
  非衣将案盘放在朱沐嗣跟前,说道:“朱公子身份干系不小,事关楚州举贪、刺官几桩案子,若想顺利走出世子府大门,需得写出证词来。”
  闵安跪在一旁研磨,低声说道:“这是世子要的证词,主张用来应对都察院二审。你早些写吧,后面能图个清静,至少——他不会再折磨你。”
  朱沐嗣低头思索片刻,执起笔,牵发了琵琶骨的疼痛,手腕在微微颤抖。非衣冷声问:“朱公子还在犹豫什么?”
  朱沐嗣起身朝非衣落落行了一礼:“我信二公子为人,想请二公子做一件事。二公子若是答应,我必然痛快写出所有罪状,不再为难世子。”他将李培南的折磨反过来说是他的为难,言语中大有谦和之意。
  非衣由此也缓和了语气:“说来听听。”
  朱沐嗣看向闵安:“玄英认死理,我怕她做傻事,二公子在她身上,还需多费心。”
  闵安咬嘴撇过了头,不让朱沐嗣看见她的泪水。
  非衣看着面前两人的表情,稍一细想,已想明白其中的话意。他极快答道:“朱公子的悲悯情怀暂且放一放,证词的事才是第一桩。是否对她费心,也无需朱公子来指点,自会有人知道怎样做。”
  朱沐嗣默然一笑:“想必玄英再嫁,二公子心里也是酸的。”
  非衣皱了眉,冷冷道:“写是不写?怎能生出这多废话?”
  朱沐嗣盘膝坐定,扶住右臂,忍痛写下一份证词,声称由他辅助王怀礼、彭因新等人,行贿楚州多名官员,并祸害毕斯、含笑一干人的事实。他痛快承认了来到楚州后所做的诸多暗事,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不牵扯到朱家寨一分。他的证词写得流利简略,不仅撇清了他与温知返的关系,还点出朱八心生怨恨,毒害了宫亲贵族,将国难推到了朱八头上,直接来个死无对证。
  非衣质问道:“朱八不过小小一名典史,宫里又不曾为难过他,他为何会心生怨恨毒害人?”
  朱沐嗣淡淡道:“人各有志,他或许想得偏斜了些,为早先一批被先皇囫囵斩死的冤官们报仇,我又怎能知道?”
  非衣再问,朱沐嗣却是不开口了。
  这时,地牢外传来温知返宣读祁连太后懿旨的声音,闵安跪地听完,起身默然走向一旁,看着世子府侍从开了锁匣,将朱沐嗣架起来。朱沐嗣抗拒他人拖行,勉力朝外走去,再也不看闵安一眼,残破的身子在风里竟然直不起腰来。闵安心里又苦又涩,实在是念得紧了,不知不觉跟着走了出去。她一路紧咬着嘴,远远跟在官兵队伍后,目送朱沐嗣出了世子府大门。
  非衣本想阻拦朱沐嗣如此便利地走出世子府,不好对李培南交差,随后他又看到闵安失魂落魄的模样,伸出的手最终收了回来。
  “关门。”一声令下,大门轰然阖上。
  闵安依然留在门后,痴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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