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令-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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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大家都是知己,可以无话不谈。江老大任由他们在晚上把“江记船行”的竹寮变成赌案,不但不加禁止,而且还出于他的授意,目的也就在此;就说今晚吧,前后就有两场天九。
先是初更前,竹寮里聚了十来个水手,正在呼吆喝六,闹烘烘的时候,突然闯进来五六个黑衣汉子。随后走进来的是一个脸如死灰,连眼睛也死灰色的汉子。他只挥了挥手,就有人吆喝着,叫大家站起。
“江记船行”的水手,也有六七个人,推桌而起,一言不合,立时和对方动起手来。这竹案地方不大,一时乱成一堆,但没有几个照面,“江记船行”的水手,就非死即伤,全被制住。其他的水手,早就吓呆了,哆嗦着听凭吩咐。一场风暴,不过顿饭工夫,就平息下来,这时已经二更多了。
敢情那些凶神恶煞般的黑衣人,早已离去。“江记船行”的竹寮里,隐隐透出灯火,隐隐又有呼吆喝六的声音传出,这是第二场了!赌徒们在赌的时候,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关他的事,何况风暴早已过去了,自然非“继续”不可。
码头上,正有两个喝醉了酒的水手,压低着毡帽,口中哼着小调,踉踉跄跄的朝“江记船行”走来。老远就可以闻到他们身上的酒气,黄汤是灌了不少。左首一个身上,脸上还沾了不少泥浆,显然还在阴勾里打了滚,这时一脚高,一脚低,由右首那个同伴架着他走。但他同伴喝的差不多了,只是比他好一些而已!
这两个人,幸亏有四条腿,你撑我挡,才没跌倒下去。只要是船上的水手,到了安庆,没有不认识“江记船行”这所竹案的,这两个酒鬼虽然喝醉了酒,但他们两双脚,还认识这条路,并没有走错。
“砰”的一声,竹案板门被撞开了!一阵凉风,从门外吹到屋子里,还夹杂着一阵浓重的酒气,两个酒鬼跌跌撞撞的冲进竹寮。屋子里,正有六七个水手围着桌子,在推天九,但听了这一声“砰”然巨响,几个人全部转头看来。桌面上银子堆得闪闪发光,几乎比那盏昏黄的油灯,还要亮些。做庄的是个脸如死灰的瘦小老头,手中高举着筛子,敢情正待朝下掷去。这时眼看大家回头瞧去,他一双死灰般眼睛,只向两个酒鬼轻轻一瞥,就以低沉的声音催道:“大家注意,开了。”右首酒鬼大声道:“他妈的,老胡,你急什么,慢点成不成?我还没下注哩,咱们今晚喝的酒帐,全靠在这一记上捞回本来。”他醉眼迷糊,连口齿也有些不清。也不知他叫的“老胡”是谁。
做庄的停下手,问道:“你要押哪一门?”右首酒鬼翻着眼道:“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了,你连我小朱押哪一门都不知道?
我除了‘天门’你说我还押过哪一门?”
他一手架着左首那个醉鬼,右手颤巍巍摸进怀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一锭两把重的银子,踉踉跄跄的走近桌边,往“天门”上放去。
左首那个酒鬼,一颗头歪歪的枕在右首酒鬼的肩头上,口里一面打着酒嗝,一面还在哼着小曲:“妹呀妹,你头上哪来的这般香喷喷……”右首酒鬼放下银子,口里埋怨道:“妈的,老王,你黄汤灌多了,就该闭上你的臭嘴,居然把我小朱当作了你的老姘头小翠花……”
左首酒鬼迷迷糊糊的道:“谁说我……喝醉了,咱们……说好了,还……要到江记案子里去,我上次输了三十两……银子,输了……不扳,有……谁来还……”他们说话之时,做庄的已经掷了个“七”点。
“天门”第一把,是“梅花九”,庄家翻出来的却是“短七”,吃“横”赔“天”。
右首酒鬼赔到银子,眼睛不由的一亮,慌忙架着烂醉的左首酒鬼,往壁角地上一放,道:“老王,你且在这里歇一会。”左首酒鬼一屁股往地上坐了下去,大声嚷道:“小……小朱……你……别…想赖…这……两杯是……”
小朱(右首酒鬼)放下了他,口中说道:“喝、喝,我自然要喝。”人却三脚两步朝天门走来,把手中两锭银子,一起押了下去。这一副牌,庄家拿的是“鳖十”,统赔。
小朱一锭银子,变成了四锭,喜得心花怒放,瞅着做庄的,傻笑道:“老胡,早知你推烂庄,兄弟就不该在沈老头的面摊上喝酒,他猪耳朵没烧烂,硬的像嚼柴梗一样,不是老王硬拖着,我少说也得赢上几十两银子了。”做庄的一双死灰眼,盯着他,冷冷的道:“你没喝醉。”
小朱笑道:“兄弟本来就没有醉,这点酒,就喝醉了,明天还能划到贵池去么?”做庄的死灰眼睛的瞳孔里,隐隐闪过一丝寒芒,口中方自“嘿”了一声!就在此时,板门又被撞开,一个身穿天蓝长衫,腰悬长剑的中年汉子,手按剑柄,急步走了进来。几个围着桌子的赌徒,忍不住又一回头朝门口望去。显然他们并不是专心在赌钱,若是真正赌徒,此刻就算他十八代祖宗一起走进来,也不会回头的。你几时看到赌场里,有人进进出出,赌徒们会回头看的。
做庄的灰脸老头嘴里又发出低沉的声音,催道:“你们快押”。赌徒们听了做庄的话,刚刚转回头去。
那蓝衫汉子已在屋中站定,开口喝道:“你们给我住手。”
这一声沉喝,声音虽不很大,但他气势颇为慑人,五个水手装束的赌徒,不由得又一齐回头朝他看来。
做庄的灰脸老头端坐不动,冷冷问道:“阁下有什么事?”蓝衫汉子目光如电、说道:“宋老三入呢?”
宋老三,就是“江记船行”的三老板三条船的船主之一。
做庄的死灰脸上,绽起一丝话笑,淡谈说道:“宋老三不在这里,朋友找他有什么事?”蓝衫汉子嘿然冷笑道:“你们是什么人?”做庄的灰脸老头翻着死灰眼睛,冷冷道:“你看咱们是什么人?”回头朝几个赌徒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他倒问起咱们来了,我老头子正想问池是什么人呢?”
几个赌徒哄然道:“不错!咱们该问问他是什么人,半夜三更,敢到江记船行来捣乱。”蓝衫汉子敞笑一声道:“你们这里,有江记船行的人么?光棍眼里不揉砂予,你们把宋老三他们弄到哪里去了?”做庄的灰脸老头已经援缓站了起来,诡笑道:“老朽可以告诉朋友,宋老三他们全在船上,只可惜朋友来迟了一步,只怕赶不上他们了。”既然都在船上,怎会赶不上他们?这话好不蹊跷?
蓝杉奴于浓眉一掀,呛的一声掣剑在手,喝道:“你把他们杀了么?”做庄的灰脸老汉嘿然阴笑接道:“朋友果然是明白人,只是他们比你先走了一步,你才会赶不上他们。”
蓝衫汉子冷冷一哼,就在哼声出口之际,人已一闪而至,凛冽寒光,已经指到了灰脸老头的胸口,冷声道:“如此说,江老大和张老实都是你们杀死的了?”五个水手打扮的赌徒,候地从腰间掣出兵刃,大有一拥而上之势!
方才右首的那个酒鬼小朱早巳吓得脸色煞白,手里还拿着赢来的四锭银子,却呆呆的退到了边上。
蓝衫汉子剑尖指着灰脸老者胸口,目光迅速一扫,冷喝道:
“谁敢动一动?”他看准灰脸老头是他们的头儿。
做庄的灰脸老头本来就生成一张死灰脸,自然看不出他吃惊到什么程度。只是还算镇定,咧嘴一笑道:“朋友好快的剑法,这是峨嵋‘出云一剑’!”接着朝五个水手说道:“不错,你们莫要动,这位朋友大概还有话没说完呢!”五个水手敢情是“投鼠忌器”吧,果然只是远远的围着蓝衫汉子,没敢出手。
蓝衫汉子剑尖抵着他胸口,问道:“你们大概是黑龙会的人了?”灰脸老头眨着他那双死灰眼睛,阴沉的道:“朋友说对了,只是从朋友出手一剑看来,应是峨嵋派的人,怎么会是百花帮的护花使者?”蓝衫汉子神情微变,冷哼道:“是我在问你,还是你在问我?”
灰脸者头道:“你问了我,难道我就不能问你?”蓝衫汉子怒声宣:“朋友最好看看胸口抵着什么?”灰脸老头“哦”了一声,缓缓说道:“老朽早就看到了,朋友最好自己也看看清楚。”剑尖明明抵着他胸口,这还会错?蓝衫汉子听他口气有异,不觉低头看去。这一看,池不禁脸色大变,原来抵在灰脸老头胸口长剑,不知何时,已经短了寸许长一截!本来寒光闪烁,三角形的剑尖,如今变成了平头,生似有人把剑尖夹断了一般!这下连躲到边上去的小朱,也看的耸然动容。
蓝衫汉子猛然一惊,但他也毫不含糊,发观剑尖已断,反应奇快,抖手一招“顺风送帆”,一点寒光,闪电般朝前送出!依然直取对方心窝。
灰脸老头上身微仰,冷然道:“可惜朋友的长剑,已经短了一截。”他说得没错,蓝衫汉子刺出的长剑,确实是短了—截,刺到灰脸老头胸前,依然差了一寸。这回站在边上打哆嗦的小朱,已经看清楚了,蓝衫汉十一剑刺出,灰脸老头右手在胸前抬了一抬。明明是他用手指把对方剑尖又夹断了一截!此人出手之快,当真神速已极!蓝衫汉子似是也已发觉,口中大喝一声,右腕连挥,一下使出奇招了,但见他剑光连闪,左一剑、右一剑、上一剑、下剑,连绵不绝,看去乱刺乱杀,漫无章法,买则疾快如风,令人不可捉摸!这正是峨媚镇山绝艺,驰誉武林的“乱披风剑法”。
此人不用说,准是峨嵋派的门人无疑,眨眼之间,蓝衫汉子已经一口气刺出一十三剑。
灰脸老者这回倒也不敢大意,身形连连闪动,不住的盘旋游走,但仍末还手。却把旁观的小朱看得心神大震,惊凛不止。原来那蓝衫汉子刺出的剑招虽快,但每一剑都被灰脸老头右手两个指头夹了一下,蓝衫汉子的长剑,就短上寸许长一截。蓝衫汉子接连刺出一十三剑,就短了一十三寸,连同先前短了的二寸,就整整被他夹断了一尺五寸!如今蓝衫汉子手上三尺青锋,已只剩下尺余长半柄断剑了。
灰脸老头宜等他攻完一十三剑,才冷冷说道:“朋友刺得差不多了吧?”蓝衫汉子直到此时,才想到灰脸老头的来历,蓦地后退三步,说道:“你是金铰剪饶三村?”灰脸老头阴沉一笑,指指自己眼睛,说道:“天底下只有老朽和我徒儿两人,是天生的灰眼珠,你朋本年纪已经不小,总听你师傅说过,其实早该想起来了。你既然说出老朽名号,就该知道我饶三村,只饶三寸,夹断你三寸长剑的时候,就该弃剑逃生,这是我三十年来的老规矩。三寸不逃,你可知道该有什么后果么?”蓝衫汉子愤然道:
“我不知道。”
灰脸老者阴笑道:“老朽不妨告诉你,那就是阎王已经注定你死了。”蓝衫汉子道:“我偏不信邪。”话声出口,右手一抖,半截断剑脱手飞出,左手同时扬起,似是打出了三点暗器。但就在他双手扬起之时,口中突然大叫一声,前身血流如注,往后就倒。
小朱已经看出,蓝衫汉子舱身前,少说也有十几处地方标出血来,极可能就是中了被灰脸老者夹断的十五截断剑,但他却没有看到灰脸老者出手。
蓝衫汉子倒下去了,他打出的半支断剑和三件暗器,也一齐跌落地上。那三件暗器,正是峨媚门人特有的“峨嵋飞刺”!灰脸老头连瞧也没瞧他一眼,忽然转过脸来,朝小朱深沉一笑道:
“你们两个,是不是还想和老朽再赌?”
小朱听蓝衫汉子说出灰脸老头竟是金铰剪饶三村,心头更是暗暗震凛。他听说过饶三村的来历,据说他本来是一个落第秀士,穷困潦倒,为了糊口,到一处三家村里去坐馆教书。这东家家里藏书甚多,除了经史子集,还有不少医卜星相,拳经剑诀之类的书籍,饶三村好像小鸡跳进了白米缸,得以饱览群书。在这些书中,竟然给他发现了一本手抄的奇书“金铰剪”。这本书上讲的是指上功夫;就叫“金铰剪”。饶三村先前只是抱着好奇之心,试着练习,哪知练了三个月时间,他两个手指,已能把竹筷子—夹而断,心头不禁狂喜,这就痛下决心,勤练不辍,就这样,江湖上多出了一个怪杰——金铰剪。
饶三村的本名,并不叫“三村”,这是后来为了纪念在三家村教书而练成的绝技,才改了名字。
饶三村生来就怪相,一双死灰色的眼睛,什么人看到他,都觉得他是个生性冷酷的人,因此谁都不愿意和他接近。大凡一个生性冷僻的人,造成他冷僻的原因,就是他与人有着距离,距离是愈来愈远的愈是没有人理他,他也愈冷僻。但饶三村毕竟是读过书的人,怪而不邪,江湖上也把他看作亦正亦邪,非正非邪的人。
“像他这样成名多年的人物,不知怎会和黑龙会的人,沆瀣一气的?”
小朱正感惊异之际,突听灰脸者头金饺剪饶三村已经掉过头来,朝自己说话,心头更是猛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