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水 (完结+番外完)作者:明月珰-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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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不得过年,敬老爷同敬大爷就亲自带了亭幽启程回永安,风雪里赶路,过了正月才赶到,众人心中都暗自庆幸,好在是冬天,肉身不易腐,老太君停灵在家里,还等着孝子贤孙回去才能安葬。
一进灵堂,正面是接天连地的白色帐幔,中间一个巨大的“奠”字,字下是老太君生前就画好的遗像,一想到再也见不到老太君的音容,亭幽又是一阵痛哭,敬老爷想看老夫人的遗容,这也是人之常情。老家的管家将敬老爷和敬大爷引进幔帘,亭幽则早穿了白衣麻服,跪在堂前为老太君烧纸。
半晌后,亭幽抬头见敬老爷和敬大爷出来时早先的一脸哀容忽然换了平静之相,心下还有所疑惑,到了晚间,管家亲自来请,亭幽在老太君的上房见着活生生的她时才恍然大悟。
“老祖宗。”亭幽忍不住扑到敬老太君的怀里,哭道:“我还以为……”
老太君摸了摸亭幽的头发,“傻孩子,我这也是不得已。只是这事迟早都要来,早几年和晚几年又有什么关系。”
待亭幽哭够了,丫头拿毛巾给她捂了眼睛,两祖孙这才能静下心来谈话。
果然不出亭幽所料,老太君这是为了将亭幽从京城召回,而不得不用的计策,她虽然能从蛛丝马迹里看出太后和定熙帝的矛盾,但敬老爷和敬大爷可没这样的眼光,只盼着太后还在的时候就把女儿塞进去,今后长保敬家的富贵。而太后又一心想找个帮手,两方合力,老太君也无能为力,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时光荏苒,二十七月除服后,老太爷启程回了京城,亭幽见老太君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自然不肯离开,要亲手服侍汤药。
“如果不是你父亲他们不争气,我也舍不得把你送进宫。三年前你不肯听我的,拿你自个儿的身子赌气,将来只怕还有得你受的,你这孩子……”老太君的精神明显不济,话说起来也开始有些颠三倒四。
“亭幽的命是父母给的,又是老祖宗养大的,老祖宗不用担心,亭幽会护住敬家的。”亭幽反握住老太君的手,曾经能拿着戒尺追着自己打的手如今已经垂垂无力。
“最近的邸报你都看了吧?”老太君喝了一口参汤后,精神略微好转了些。
亭幽点点头,邸报是朝堂的风向标,亲近太后的一派这些年渐渐淡出邸报,尤其是这年的京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太后大势已去了。
老太君笑了笑,带着苦涩,“娴娘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是太过要强,这才多少年啊,白白损了母子情分。”
亭幽想起那男人的可恶来,“当年如果不是太后娘娘,今上能不能坐上龙椅还另说呢,如今这般对太后……”
老太君冷了脸,“胡闹,你是要学娴娘那糊涂的么。当今的皇上践祚十年,你瞧瞧如今天下的气象,已有治世之风,有这样的皇上是天下百姓之福。依我看,皇上倒是有仁君之风,否则以娴娘那样的心性,换个人早就……”老太君不忍说太后的下场。
亭幽想了想,太后那样明目张胆地连定熙帝身边都安插了眼线,定熙帝对她依然礼敬,要说他怕她,倒也未必,既无生恩,又无养恩,太后还能有如今的权势,亭幽不得不认同老太君的话。
“老祖宗说的是,是亭幽糊涂了。”
老太君艰难地抬起手,抚上亭幽的脸,“你表面上看起来娴雅稳重,可骨子里刁钻古怪,祖母实在放心不下你。”
亭幽将脸在老太君已经满布褐斑只剩一层皮的手上来回轻蹭,“所以老祖宗要养好身子,看顾着亭幽。”
老太君的眼神开始涣散,仿佛再听不见亭幽说什么。不过两日,就撒手而去。
大约是前次哭够了,这一次真正面对老太君的死亡,亭幽倒平静了不少,仔仔细细料理了老太君的后事,坚持为她再服了三月丧,这才跟着京里来催的人启程回京。
再次进慈宁宫的亭幽,完全没料三年前还明媚艳丽的敬太后如今仿佛老了十岁,肌肤不再光洁,甚至有点点褐斑冒出,想来是过得极不称心的。
“亭幽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亭幽屈膝而跪。
敬太后打量着眼前这个越长越水灵鲜活的女子,“起吧。”
“娘娘怎么……”亭幽瞧着敬太后的病弱模样,忍不住上前了两步。
敬太后见亭幽眼里满满的关心和疑问,苦笑道:“这宫里的女人都老得快。”
亭幽心下想权势果然养人,这两年太后同定熙帝越斗越激烈,终激得皇帝将她左右羽翼尽数剪出,奉养她在慈宁宫好生安享晚年。
敬太后拉着亭幽的手感叹道:“这女人啊在宫里所能依靠的还是只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啊。”
亭幽静静地听着不敢答话,心里知道这样的话敬太后谁也不能去说,遇到自己这个娘家人,又是注定和她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然生了倾吐之心,这样的郁愤总是要疏泄的。
“你看那靖康太妃,不就是生了个儿子,皇帝特旨恩准卓郡王接她出去荣养,如今倒是比哀家还享福。”敬太后想起前些日子万寿节上看到的靖康太妃,哪里还有当年在宫里的暗淡苍白,养得红光满面,那笑容止都止不住。
见敬太后如此,亭幽实在觉得自己该说几句,否则辜负了老祖宗对自己的期望,如果敬太后有个什么不好,只怕老祖宗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老祖宗说,其实皇上也是很孝顺娘娘的。”亭幽自己的话当然没有说服力,但老祖宗的话还是有力量的。
敬太后“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如此情状,亭幽自然不能再往下说,身居高位惯了的人,早就听不进人的劝告了。亭幽觉得老祖宗当年阻止自己进宫确实极为明智。
“既然进来了,就多陪陪哀家吧,这宫里连个说话的人找不到,那些个狐媚子哀家也指望不上,都一个劲儿地只管巴结皇帝。”
听到这样的话,亭幽心想这位太后估计不仅在朝堂上想插手,连在内宫都要同定熙帝斗,看是皇帝的恩宠有效,还是太后的眷顾有效,想必是一日不斗就心里难受。
“娘娘不说,亭幽也想赖在娘娘身边多听些教诲呢。”亭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酬敬太后。
午膳时慈宁宫的司厨嬷嬷来请旨,问今日给皇帝送什么午膳。这宫里的御膳房其实都是摆设,别人以为御膳房所出必定是龙肝凤髓,海陆珍馐,其实每日也不过鸡鸭鱼肉,还没什么特别的烹调之法,多是在铁锅里加盐煮熟而已,那铁锅上下夹着滚烫的铁板,这样皇上叫传膳的时候取下铁板,随时送去的都是热菜,但如此做法焉能好吃。所以御膳房送去的菜都是看看而已,皇帝真正用的还是太后或者太妃等小厨房送去的膳食。
敬太后做主送四菜一汤去,慈宁宫住的几位太妃又各自送了两菜。亭幽见敬太后精神恹恹,午膳才用了小半碗米粥,待她午睡时,亭幽便去了慈宁宫的厨房,亲自动手做了几道永安的家乡小吃食。
敬太后午睡起来,不见亭幽,随口问了句,宋姑姑笑道:“大小姐见娘娘胃口不佳,亲自下厨说要给娘娘做几道家乡小点。”
“她倒是有心了。”敬太后笑笑。
片刻后,就见亭幽亲自引了宫女用金包角的紫檀方盘装了四碟小点送上来。
敬太后垂眼一看,红、黄、白、绿四色绘兰彩碟整整齐齐地摆在炕几上,光这颜色就让人见了心里舒爽,碟子旁还另立了一个一掌高的白色细口瓷瓶,里面插了一支白中带绿的鲜花,格外显得清爽。
敬太后从那绿色碟子里夹起一块白色萝卜糕,上面有细碎的红点,是永安菜爱用的小辣椒。敬太后咬了一小口,闭目仿佛在回味,良久才感叹道:“想不到这么多年后还能吃到老太君做菜的味道。”
“老祖宗在家里最挂念的就是娘娘,时常指着这样点心那样点心说是娘娘以前在家时爱吃的,亭幽也跟着老祖宗学了些。”
敬太后睁开眼睛,“你是个好孩子。”
亭幽是不是个好孩子她自己不清楚,但她一定是个识时务的孩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敬太后怎么说也是后宫第一人,况且她也是老祖宗心里最叨念的人。老祖宗再世的时候,亭幽虽然时常埋怨老太太心太狠非要送她进狼窝,可人去了之后,心里就只沉淀下老祖宗对她的疼爱和照顾来。
晚膳前,永宁宫的黄才人和景秀宫的郑小仪联袂而来问安。这两人亭幽是知道的,都是敬家的姻亲之女,三年前亭幽西归,太后招兵点将,亲自选的这二人进宫,也是为亭幽选的帮手。之所以亭幽奇货可居,那是因为敬家女儿奇缺,这一代不过亭幽一人,连庶出的女儿都没有,所以敬家对亭幽才会下了十二分的功夫去培养。
亭幽细细打量了二女,一个温柔端方,一个娇憨可人,揽尽人间女儿的风姿,敬太后可谓是用心良苦了,只是她们进宫三年,最高的才不过五品才人,真是埋没美玉。
敬太后将亭幽介绍给二女,彼此亲近了一番,又叙了年齿,亭幽居幼,以姐姐相称。黄、郑二女惊于亭幽的风姿,又知她是太后的亲侄孙女,以后她二人只怕都要靠着她的,所以对亭幽格外亲热奉承。
二人来了不过盏茶功夫,就听得小太监来报信,说定熙帝正往慈宁宫来。黄才人赶紧一手抿了抿鬓发,郑小仪赶紧将刚才微皱的衣衫角抚平,亭幽看见她二人眼里的期盼,看来是“春雨贵如油”,两人是干涸久了。
定熙帝入内叫起后,亭幽才随着众人起身,让人不察的微抬下巴看了看定熙帝,三年不见他的眉眼仿佛柔和了些,大有沉香的金坚玉润、鹤骨龙筋。表面虽温润了些许,可那一举一动更显不容人质疑的帝王之威。大概是这些年行事越发少了束缚,乾衷独断,才养成当今的外润内坚之威。
黄、郑二人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茶奉巾,那水波含情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定熙帝,可皇帝似乎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亭幽不由想这后宫可真不是好混的地方。
待定熙帝同敬太后表面和睦地聊了几句家常后,他的眼光才往亭幽所立的地方扫来,仿佛苦思半晌不得眯了眯眼睛启唇道:“母后宫里来了新人,看着倒有些面善。”
4、万紫千红总是春
亭幽来之前幻想了无数次二人再次见面的情景,其中最多的当属定熙帝对她视而不见。若真如此,亭幽反而高兴,都说定熙帝从小就博闻强识,聪慧过人,对曾经滚过床单的女人视而不见,可想那必是做作,反而好寻契机。可如今他这般不冷不热,似曾相识的模样,将亭幽又再次打击了一番。
伺候皇帝的女人多了去了,一生只承宠一次的女人也不是少数,亭幽只能猜测是自己没有特色,给定熙帝留下的印象不深了。
敬太后压下心底的失望,她从心底对亭幽寄予了很大期望,所以才会如此失望,这三年定熙帝对亭幽只字未提,太后还能安慰自己那是亭幽不在跟前的缘故,可今日一见这情形可不妙,“这是敬家的姑娘,三年前进宫陪哀家,皇上还见过她一面,瞧着眼熟也不奇怪。”
定熙帝笑了笑,“朕记起来了,仿佛是叫亭幽。”
亭幽脸一红,这名字从定熙帝嘴里吐出来,她就不由自主地想着他拿自己名字打趣的情形。
“可不就是她。”敬太后的脸色变好了些,“敬家老太君去世,亭幽给老太君守了三年孝,这才刚除服,是个极孝顺的孩子。哀家也是爱她这一点,所以接她进宫陪我解解闷儿。”
“母后高兴就好。儿子国事繁多,不能长久在母后跟前尽孝,是儿子不孝,敬姑娘能陪母后解闷,真是求之不得。”说罢定熙帝转头对他身边的内侍总管王九福道:“把朕前儿得的那柄玉如意赏给敬姑娘,再赏敬国安一千两银子并四色锦缎,就说是太后赏的,他生了个好女儿。”
皇帝亲口赞赏亭幽,本该是她莫大的福气,若她是普通宫外人,只怕求亲的人把门槛都要踏断了,可她偏偏是皇帝曾今宠幸过的人,如此赏赐,可真有点儿不认账的感觉。
“她还年轻,无功不受禄,如何当得皇上的重赏,没得折了她的福分。只是她一个女儿家,怎么好在宫里长久的陪我一个老太婆,她年岁也大了,莫耽误了她的终身。”敬太后以退为进地道。
“是朕考虑不周了。如此,朕封她为五品才人,今后便能替朕在母后跟前尽孝了。”
亭幽听着敬太后为自己努力争取,定熙帝无可无不可地给了自己一个才人的位置,也无封号,脸上倒也平静。只那黄、郑二人诧异地瞧了瞧她,心里重新掂量了一番。
“敬才人,你好好伺候太后,今后朕自有封赏。”定熙帝为亭幽画了一个很不错的大饼在眼前。
“民……能长侍太后身边是臣妾的福气,臣妾不敢居功。”亭幽再次哀叹地跪地谢恩。
按制只有正三品九嫔以上的宫妃才有资格入主一宫,所以亭幽得太后特